《三月桃花雪》多木木多

13、第 13 章

　　杨曼和高妙章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两个人都想结成这一段友谊，高妙章是个不会得罪人的古代大家闺秀，杨曼是个想照顾‘小女孩’的‘成年人’，彼此都让着对方，都表现出自己最和善、最友好的一面，这段友情当然在短时间里就突飞猛进了。
　　另一方面是高妙章实在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闺蜜。

　　不是她要求太高，而是她的周围没有合适的人。
　　外人看高家是书香门第，她在外面更多的是需要维护高家的面子。在高家里面，堂姐妹中她是最大的一个，高文念和妻子孔氏又是那样的人，所以她克制自己，让别人满意已经成了习惯了。
　　以前她一个人当高家女儿和大姐姐已经习惯了，但在定亲后，小姑娘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些想跟别人聊的秘密。但她的母亲孔氏，包括高二太太和高家其他的婶婶们都是一样的人，说来说去就是三从四德那一套。

　　高妙章也不敢对长辈们说她对未来丈夫粉红色的期盼。

　　于是杨曼的出现是刚刚好。
　　再来她不是高家人却来自跟高家最亲密的卢家，从心理上高妙章就对杨曼非常亲近。相处下来，杨曼表现出来的也跟她平常接触的高家女人大不相同。
　　就是不那么讲究‘规矩’。
　　而且，杨曼很想表现自己的能力，照顾比她‘小’的这些小男孩小女孩。在跟高妙章聊天时总是看起来很像个‘大姐姐’。
　　高妙章就觉得杨曼真是个好姐妹，对她真好。

　　她喜欢杨曼，就常常跟母亲和高老太太说把杨曼接过来玩，时间长了偶尔也留杨曼住个三五天的，两人住在一起，白天一起绣花，晚上抵足而眠。
　　在夜里，连丫头都去睡觉了。高妙章忍不住就把她的心事告诉杨曼了。
　　虽然她快要嫁人了，可说到底连‘恋’都没恋过一回，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姑娘。
　　杨曼是货不对版，高妙章说的对未来丈夫许仙庭的那些憧憬啊，美好的想像啊，在她听起来都是小儿科的，她觉得高妙章真是太纯了，纯成这样半年后成亲可怎么办呢？

　　高妙章在自己相信的小姐妹面前，大着胆子称呼许仙庭为‘许郎’。
　　‘许郎’二字一出，就像刚出壳的小黄莺，又嫩又甜。高妙章一张脸红通，让杨曼跟着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可能高妙章自己一个人闷太久，攒了很多话。她跟杨曼说，从许仙庭可能长得什么样，有多高，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戴什么样的头簪，连喜欢吃什么，看什么书都猜了一遍。

　　真是甜蜜的想像啊。
　　杨曼听高妙章想像中的许仙庭，那就是一个仙人。
　　仙风道骨，站在那里就要腾云飞去。
　　他必定喜欢穿草青或月白色的衣衫，戴青玉或白玉的头簪，衣服上的绣纹肯定是水纹和云纹。
　　他肯定喜欢看书，擅诗擅画擅琴，以后她做画，他抚琴，多么美好。
　　他必定非常聪明，擅长黑白之道，她可以在每日午后与他在临窗的小榻旁手谈一局，直到深夜。
　　他喜欢吃豆腐，不爱吃猪肉鸡肉等荤腥之物。爱小酌几杯，她会酿酒，嫁给他后就亲手酿酒给他喝，还要埋在院中的桂花树下。

　　杨曼觉得高妙章这样的期望是很美好的，但可能有点太不切实际了。比如她认为许仙庭不喜欢吃荤腥，万一他就是喜欢吃东坡肉酒糟鱼呢？就是不爱吃豆腐呢？
　　高妙章的想像太清高了，万一许仙庭是个普通人呢？还是个特别俗气的普通人呢？
　　等她嫁了以后，发现丈夫跟期望完全不一样怎么办？

　　她有点担心。高妙章的个性非常绵软，有点逆来顺受。可也非常理想主义。要是一嫁过去差距太大，她肯定什么都不会说，会做许家的好媳妇，但说不定会沮丧很长时间。
　　还有可能会一蹶不振。

　　杨曼本身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也不清楚当想像的丈夫和真正的丈夫完全不同会给一个古代女子带来什么样的震撼。

　　她很喜欢高妙章，就想能不能帮帮她？至少帮她做点心理准备，别把许仙庭想像得太清高了。

　　杨曼回卢家后，先问范氏能不能打听一下许家许仙庭的事。
　　范氏挺高兴的，这还是杨曼第一次向她提要求！
　　“怎么了？你担心高大姑娘？”
　　“说不上是担心。”杨曼说，“要是不合适就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多事。”
　　“这怎么是多事？”范氏立刻鼓励她说，“这是你关心她。你打听了来，又不会四处说去。”
　　她当然不会四处说。
　　范氏的支持让杨曼放下担忧，她本来很怕随意打听外面的男子对一个古代女子来说过界了。

　　很快，范氏就把关于许仙庭的事告诉杨曼了。
　　临洲许家杨曼早就知道，不能说书香门第，但也差不了多少。在杨曼眼里，许家唯一一件不好的事是他们家有两座贞洁牌坊。
　　一个是许家往上数四代的，那是个刚嫁过去就死了丈夫的节妇，后来过继了许家旁支的一个男孩继承家业。一个就是这一代的许家节妇薛氏。
　　范氏之前跟杨曼讲临洲诸家诸族时说起过，当年薛氏死了丈夫的时候，许家本来是想让她改嫁，让许仙庭带着家产到他叔叔家去。
　　不想薛氏联合临洲几家，最重要的是打通了当时的临洲知府这条路，说愿意终身不嫁守节。
　　本来寡妇不嫁不是什么稀罕事，重点是许家以前有过一座牌坊，如今薛氏愿意守节不改嫁，这等于是给临洲增光添彩的大好事，说明临洲在当时的知府的领导下，百姓教化越来越好了。
　　于是薛氏又给许家挣回一座牌坊，也把儿子留下了。

　　范氏告诉杨曼的意思是，薛氏这个牌坊的重要目的是守住许仙庭的家产。
　　“没有这座牌坊，她不想改嫁也由不得她，许家把人一绑，往花轿上一扔，天南海北的一送，许仙庭这辈子都见不到亲娘了。没有娘在旁边替他守着家产，他一个小孩子，又是住到叔叔家去，等到成年时说不定他爹留给他的房子和田都不见影子了。”
　　听完范氏说的，杨曼知道自己误会了。她看牌坊就是一个迫害古代妇女的罪证，但范氏用事实告诉她，牌坊是个死物，压迫人的是封建制度，所以古代女子不想守寡时也要守寡，利用得好了，牌坊也能变成有用的东西。
　　顺便她还很崇拜薛氏！
　　多么有勇气又魄力的古代女子啊！

　　“其实，高家大姑娘这门亲事结得不错。高老的眼光从来没错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养自己的儿子养不好，挑别人家的孩子一挑一个准。
　　范氏说，“高家大姑娘的性子随了她爹娘，都是那种当不了家，管不了事的。她嫁到许家，上面有薛氏这么个婆婆撑着，她大可逍遥过一辈子。薛氏才三十八岁，等到她六十了，搞不好连重孙子都有了。那时就算薛氏走了，高大姑娘也可以继续享儿子的福，一辈子不用自己操心。”

　　杨曼恍然大悟。她本来还担心高妙章对付不了薛氏这么强硬的婆婆，可综合高妙章的个性来看，这反而是最适合她的婚事。那她是不是太多事了？事实证明高老对孙女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挑的这门亲事是非常棒的。
　　范氏夸她，“你担心高大姑娘是对的，要我看那高大姑娘是浑身没一点烟火气。你去高家多说说许家的事。琴棋书画是好东西，可人也离不开油盐酱醋啊。”

　　有了范氏的指点，杨曼再去高家，见到高妙章后就有更多的话题说了。高妙章听了未来婆婆薛氏的事后，感动的泪如雨下，发誓说一定给许家生十个八个的儿子来继承香火，好报答婆婆对‘许郎’的爱护云云。
　　杨曼觉得这跟她的初衷不符，不过既然事情是向好的方向发展就没关系。何况她原来是担心许家跟高妙章想像的不一样，她会失望吃亏。现在看高妙章会把事情按照她的思路去理解。恰好在她眼中所有人都是好人，那薛氏和许仙庭就算跟她想像的不一样，那也是好人。
　　比如许仙庭奋发向上。许家有田，他亲自下地，跟佃户一起种田插秧。高妙章在听说后第二天就在高家书房里找出来几十本农田要事一类的书，还打算亲手照料小花园的花圃，如果不是她生性不爱提要求，不然很可能会在院子里开块地出来。

　　高妙章还非常感谢杨曼对她的关心。
　　“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才去打听这些事。”她一脸坚定的说，“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她是一根筋，说出的话杨曼相信，可她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放在现代帮朋友打听点事不是很正常吗？但高妙章很感动，她就有点汗颜，觉得受之有愧。
　　古代人果然纯朴，最纯的就是高家人，就是她眼前的高妙章。

　　杨曼回家跟范氏说话时，就把她的心情说了。自从去高家之后，她跟范氏说的事中关系高妙章的越来越多。
　　对她来说是到古代后第一个新交的朋友，又兴奋又激动。
　　对范氏来说，这是女儿跟她说心里话，每次都很认真的听，然后帮她分析。
　　这次杨曼说完，她摸着她的头说：“你说高家大姑娘好，我看我的女儿更好。”
　　杨曼想说话，范氏握着她的手：“五儿，自从回到临洲后，我一直觉得你好得让我心疼。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
　　杨曼不解的看着范氏。

　　范氏疼爱的看着她，皱眉说：“你在家里对我和你爹好，对世丰和世禄好，让我觉得你总想补偿我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愧疚，但这次对高家大姑娘，你明明确实是为她做了事，她感激你，这代表你们的感情好，都会为对方着想，可你却觉得你不够得到她的感激。”

　　范氏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杨曼怔住了。

　　范氏说：“五儿，你是卢家的女儿。我们是你的爹娘和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对你好也是应该的，你不必总是这么客气。像现在你跟我聊心事，我就很高兴。哪天你能对我发脾气，我会更高兴。像对高家姑娘，你们相交是平等的，她对你好，你对她好，这都是好事。不能你只让自己对别人好，别人对你好就不行，那不对。”
　　“我没有那么想……”杨曼结巴道。

　　她真的这么想吗？
　　她只是想弥补卢家，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卢五儿。而且她看高妙章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她是想照顾她，她比她小不是吗？

　　“五儿，”范氏语重心长的对她说，“自信一点，你是卢家的女儿，是我和你爹的女儿，你不比谁差什么。娘一直……没有忘了你……”没说完范氏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低头简单把眼泪抹去，抬起头来勉强笑着说：“看我，又说这个干什么？你在屋里玩会儿吧，等世丰和世禄回来，让他们来找你玩。娘去看看晚饭。”

　　范氏匆匆走了，杨曼虽然被她的话弄得脑子慌乱成一团，但也看出范氏肯定是想起被留在老家的卢五儿了。
　　她是不是觉得正因为把卢五儿留在老家，没有父母的教导，所以‘卢五儿’才变成这样的？
　　她肯定又愧疚当初把女儿留下吧？

　　杨曼让丫头们都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

　　范氏每次叫她‘五儿’时，她的心里就是一抖。范氏说‘你是我和你爹的亲生女儿，是卢五儿’，她都会在心里说‘对不起，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范氏越对她好，她就越愧疚。
　　然后现在范氏更难过了，她想要一个更亲密的女儿，会对着母亲撒娇发脾气。
　　可她这个‘卢五儿’是冒牌货，她会撒娇，但不会对卢家人发脾气。她没那个底气。

　　但她又不敢告诉他们她是个假的。她怕死，怕被抓去当成孤魂野鬼烧了。

　　所以她确实一直在愧疚啊。
　　杨曼趴在小几上。她也没有好办法啊。范氏想要一个真正的女儿，她最多只能做半个‘女儿’。一个贴心的，懂事的，孝顺的，让卢家引以为自豪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