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甲醇

5、第四章

　　汾陵城的酷夏在季国是出了名的。

　　尤其是七月的热浪，几乎要把人的魂儿给烤将出来。

　　苏茶此时就在院子里被烤着.
　　她抬头看看天，只觉得满天都爬满了太阳，低头瞅瞅地，两眼一花仿佛看到青砖扭曲成了翻滚的热浪。

　　这时，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在这火辣辣的天气里听起来分外刺耳。

　　苏茶抬起头，努力睁开被汗水蒙住的眼睛看向来人，结果头抬得太猛,脑子一晕两条腿就有些撑不住。

　　碧泉刚进到院子，就看到苏茶在那里晃晃悠悠扎着的半吊子的马步，立刻把两条清秀的眉皱到了一处。

　　“马步站好。”

　　声音不大，可是却能让苏茶听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连忙扎好马步，两个眼珠子却偷偷地瞟向碧泉。
　　看着碧泉木着个脸进了门，苏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次没盯着她看。

　　苏茶还记得上次偷懒，后腿没有蹬直，结果就那么被碧泉瞅见，碧泉也是皱着眉头，在那里盯了她好一会儿。
　　一开始苏茶还哼哼说累，捧上自己一张甜甜的小脸儿嘴里抹了蜜一般极尽撒娇之能事，可是碧泉就那么看着她，微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就在久到苏茶以为碧泉其实是叫她来吃饭的时候，碧泉随手从墙角捡来两颗圆圆的大鹅卵石，一边一个垫到了苏茶脚底下。

　　就那么脚踩石头，苏茶那天腾云驾雾般比平时多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

　　虽然苏茶从生下来到如今五岁,几乎没哭过几嗓子，但是当她两脚踏上平缓润滑的青砖时，竟然嗓子眼儿一酸，抽抽嗒嗒地掉起眼泪来。

　　她这一哭，吓得旁边的蜻蜓立刻撒丫子跑过来抱住自家小姐，一边嘴里还念叨碧泉姐姐太不厚道要去向夫人告状之类的话。

　　可是苏茶却没啥反映，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在青砖上躺下来缩成一团。

　　蜻蜓看苏茶这样脸都吓白了，尖叫着把碧泉从屋里拉出来。
　　碧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苏茶，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把那略微有些胖的小身子一团一样抱在怀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她睡着了。”

　　“睡着......了？”蜻蜓看着碧泉怀里的苏茶，禁不住走近一步想要确认一下。
　　只见苏茶呼吸绵长，眼皮微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很是惹人怜爱。

　　碧泉抱起苏茶没理蜻蜓径自走进屋去，路过的时候，蜻蜓听到自家小姐还说起了梦话。

　　“大地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娘.......”

　　“......”
　　原来真是睡着了。

　　不过那日之后，苏茶再也没对碧泉撒过娇讨过饶，更别提之前一个月里扎马步时那些明里暗里和碧泉的小别扭以及一天到晚活见鬼的丧气模样，通通似乎被苏茶一觉之中给睡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看着苏茶虽然有些小抖但仍可以说是绷得笔直的两条已经远不如一个月前胖的小胖腿，那个身姿那个挺拔，还有那小脸紧绷好不深沉模样，蜻蜓禁不住想到：小姐...莫不是那天睡着之后被哪路神仙附身了？

　　苏茶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自己丫头的胡思乱想，她挺着鼻子使劲嗅嗅,闻到后院隐隐飘来一股芝麻油的香味，心中不禁一乐：厨子周叔又做她爱吃的鸡蛋羹了。

　　不过心里想着，脸上却绷得更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喜形于色被碧泉看见,导致那就快到嘴的鸡蛋羹飞了。

　　这般肃穆的神色在一旁的蜻蜓眼里看着却是更加的端庄稳重，心中对于“小姐撞神说”又坚定了一些。

　　当苏茶终于得到碧泉的批准坐到饭桌上时,她眼尖地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盆蛋羹,已经被人从嫩滑细润的羹面上挖下了好大的一个坑去.

　　苏茶如狼似虎的小脸立刻僵了僵,再看到桌边,正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手中拿着一个调羹,一边呼气一边把还滚烫着的蛋羹往嘴里送.

　　苏茶从小因为冯氏的严格监督,而幸免于哥哥的欺压,从小一起玩的姐姐从来都是对她百依百顺,如今看着这个只在饭桌上见过却从来没说过话的哥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小饭桌上吃着自己的独食,苏茶已经脑子一片空白,几乎都忘了委屈.

　　"嗷!"
　　苏茶乌黑的大眼睛几乎染上了一丝红色,因为年幼,语言匮乏的她,在怔愣过后,将情绪全都化入了这一声大吼.

　　这一吼不要紧,正全神贯注,想张口解决掉那块滚烫蛋羹的苏温立刻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接连着小碗里剩下的蛋羹也全都翻到了他的裤/裆上.

　　很快,苏温的哀嚎就盖过了苏茶的怒吼.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红叶的眼皮几乎要跳得抽了筋.

　　其实凭心而论,幼小单纯的苏茶对自己的这个哥哥除了略带羞涩的好奇以外,更多的是想亲近的欲望.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从小只在餐桌上见面,一直觉得这个哥哥其实很容易相处--无论是爹娘还是姐姐,只要逆着他说话就一定会吵架,可是只要顺着他说,他就会变得比爹在娘面前还要温顺可爱.

　　苏茶本来在五岁生日之前想得好好的,之后哥哥来找她玩的时候,一定顺着哥哥的话说,然后变成第一个能和哥哥玩的小孩,可是没想到刚过五岁就被送到了热得升烟的汾陵城.

　　而此时,苏茶面对自家哥哥的心情又一次跳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事实证明,当饥饿疲劳了一天的胃叫嚣着想要包容桌上那碗香气四溢的蛋羹时,是不允许任何有碍的事情发生的.

　　如果一定要苏茶用什么话来描述当时的感觉,那便是:脑袋里不再是脑子,而是胃了.

　　因而接下来大家看到的就是,苏茶像一头小恶狼一样扑倒了苏温,用她明显已经比普通五岁女童结实的小胳膊举起先前苏温用来挖蛋羹的调羹,先是像小兽般凶狠地挥舞了几下,最后居然直直地冲着苏温的眼睛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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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当.

　　上好的碧螺春从镶玉白瓷里淌了出来,本来光洁的桌布立刻在茶水的渗透中暗了下来.

　　冯氏坐在桌旁,用一种几乎飘渺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

　　红叶此时几乎有些同情苏温了,每次闯祸几乎都以苏温挨揍收场,好不容易这次苏温不用挨揍了,却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她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字地说:"大,少,爷,眼,睛,被,二,小,姐,伤,了.还...还烫伤了某个地方."

　　一瞬间的晕眩之后,冯氏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清了缘由之后,冯氏忍不住一声哀叹:"这苏茶简直就是苏温那小子的克星."

　　听闻消息的苏彻此时也敢了过来,一方面表示对自家儿子的时运不佳表示惊叹,另一方面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此看来,得把他们提前送到老爷子那了."

　　"......也是."想到自己那伤得不轻的儿子,冯氏这次也没多作争执.当下,写好了两封信,一封让红叶送给碧泉,让她们一行准备启程,另一封却装到了一个大檀木盒里.

　　"你说......这次是你去还是我去"冯氏瞅着那精致的盒子,脸上一片阴暗.

　　"......你觉得这种时候还需要问我吗"苏彻看了妻子一眼,然后用一种时日不多的眼神看了一眼那木盒.

　　"那是你老子,不问你问谁"冯氏听到丈夫如此不积极,不由有些暴躁.

　　"承蒙他多年的....养育,他是我老子这件事我就没打心眼里相信过."苏彻也有些气急败坏.

　　冯氏眼看丈夫又要沉浸在他和他爹那段不得不说的往事,决定快刀斩乱麻:"少废话,这事儿是大事儿,既然够大,那就一起去."

　　"啊"
　　苏彻嘴里发出了一种几乎是呻吟的质问,紧接着几乎惊恐地说道:"啊不这种大事果然还是夫人你......"

　　猛地,冯筱珑用一种极快的身形闪到自己夫君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要么一起去,要么谁也不用去,然后你就让你儿子的眼睛和老二这辈子都当摆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