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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痴情,忠犬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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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日子对于朱宝宝来说,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想她一个有为青年,实在接受不了如此戏剧性的演变,本想着睡死了事,却又摊上了王氏这么一位母夜叉级别的人物,迫于王氏的淫威,她只得陪了小心谨慎,却仍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消极怠工情绪。
伺候完王氏用早饭,她便被王氏使唤着去院子里喂鸡鸭。天知道,她对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从来没有丁点儿好感,平日里躲还来不及呢,如何肯去主动靠近?更何况,从来没有接触过农务的她,根本就不会喂鸡鸭。看着栅栏里鸡飞狗跳的五只母鸡七只鸭子,她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眼瞅着王氏朝院子里张望了几次,想起先前那一顿鞭子所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现今身子还是一阵阵钻心般的剧痛,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她很是大无畏的端起栅栏旁的一个蓝底青花的破瓷碗,去米缸里舀了满满一碗小米,便一股脑的倒进了栅栏。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大不了又是一顿鞭子,她试图安抚着一颗七上八下跳动加速的心脏。
那些鸡呀鸭啊的,一瞅见有东西吃,竟是推搡起来,争着抢着的往那一小堆小米处挤,所谓斗鸡斗鸭的,也不外乎如此吧,一时间,栅栏里尘土飞扬,掀起阵阵臭哄哄的味道,想必是鸡粪鸭粪之类的气息。
她拍拍手上的尘土,有些得意得想:我这可是让你们深刻体会一下达尔文的适者生存论,加强你们的竞争能力,省得你们懒懒散散安于现状的,下不出蛋来被宰了吃。
这厢,她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刚把污迹擦干净,那厢,王氏又使唤她去喂猪。
猪圈里仅有的两头猪长的都是肥头大耳,少说也得五百多斤,她一个七岁的小胖妹也只有仰望的份了。喂猪?电视剧里好像都是用牧草喂养的。她到杂货房将一捆晒干的牧草抱到猪圈门口,便犯了难。
她现在的个子还不及猪圈高,根本就不够身高将牧草扔进猪圈,也不知这副身体的本尊以前是如何喂猪的,她四下打量一番,心中顿生一计。
她将牧草暂且放于地上,从院子里的树墩下捡了几块较大的石块,一一搬到猪圈外一层一层垒起来,形成一个简单的阶梯形状,这才满意的将地上的牧草抱起,拾阶而上,呼啦啦将牧草扔进了猪圈。大功告成,看看天色,十点左右的样子,大约应该是古人所说的巳时三刻吧。
王氏出去接活了,估计下午才能回来,现今家里只余她跟李二郎,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肥胖的身体在地上伸成大字型,目光呆滞的望着院子里的一棵枣树,继续消极怠工中。
李大郎体弱多病,患有宿疾,根本不能拎斧头锄地种田,平日里只知读书习字,家务事甚少插手。李二郎终日斗鸡走狗,对于务农根本一窍不通。由于缺少劳动力,王氏不得不把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租了出去,平时收些微薄的租金维持一家几口的生计。自从前不久王氏在女儿李三娘那里得知了浣娘这一职业后,便托着女儿替自个儿到处的揽活计。自此,家里便又多了一项收入,那就是替大户人家的女眷洗衣服,当然,王氏只是负责将衣服抱回家,真正付出劳力的,还是七岁的奶娃娃朱柔宝。
李二郎只在家里待了一个时辰,便又出门了,经过她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了她的肥嘟嘟的小脚丫一下,力道虽不是太大,却足以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李二郎,她是由衷的惧怕。王氏只能用鞭子让她屈服,而李二郎,什么都不用做,单就一身的痞性与戾气,就足以令她畏惧。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虽不是好汉,却也不会做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勾当。既然惹不起,她索性就选择无视,正符合她消极怠工的情绪。
身体放松下来之后,身上的伤愈发的疼痛起来,连带脑子也不大清醒,迷迷糊糊晕的厉害,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一只温润的手掌滑过她的脸颊,温暖而又舒适,夹杂了几分宠溺的味道。随即一阵悬空的感觉袭来,应该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她使劲晃了晃越发昏昏欲睡的脑袋,意识竟是渐渐模糊了。
“大夫,她如何了?”李大郎焦急地抓住郎中的衣袖,将朱柔宝的情形详详细细的问了一遍,在得知只是由伤口引发的高烧并无大碍后犹是不放心,经过再三确认方才渐渐缓和了情绪,拧成结的浓黑眉毛这才放松开来。
那郎中也姓李,家中世代济世开方,原是有施国太医院院正,在宫中专为各宫娘娘公主诊病,尤对女人病最是专长,前不久告老归乡后便在乡下开了个医馆造福乡里,最是医德高尚,常常开义诊赊药治病。今日本是他添孙之喜,年逾六旬方得嫡孙,自是喜不自禁,本想歇馆三日享享天伦之乐,方才早已闭馆前去逗弄爱孙了,却被人拍开门。定睛瞧见来传唤的虽是一身的粗布麻衣,却是难得的儒雅温润,只那身子板出奇的差劲,他虽未把脉,却能一眼瞧出李大郎患的是不治之症——咳症,心中已然生出几分同情,再瞧李大郎一脸的担忧焦急模样,已是不敢再有所怠慢,提了药箱便随那人匆匆赶来了。待入了这院里的东侧小屋,见一座手工打制的百宝架将并不十分宽敞的屋子隔成了内外两室,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的竟全是竹木书策,许是翻阅的次数太多,将书简穿起的麻绳大都有所磨损,有的已然断裂,知道李大郎是个勤学的后生,心中对他又多了几分怜惜。
待到入了内室,李郎中瞅见砖头砌成的炕床上躺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身子包裹在半旧的棉被里,只那体型实在是有碍观瞻,偷偷拿眼瞅了瞅李大郎的表情,焦虑神色不以言表,心知要瞧病的便是这位胖丫头了。但见她露在外头的一只小手肉乎乎的,若不是细细瞧去,还以为是一团肉球。这手在阳光映照下雪白莹润,甚是扎眼,也不敢多看,架上了自己两指便闭上眼睛,凝神细察起来。只他越是探查,心中却越发凝重起来。这脉相倒也无甚奇特,只不过是普通的高烧而已,然而高烧的诱因却是长期劳累以致气血不足,再加上身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双管齐下,才会出现高烧不退的情形。
李郎中之所以能够名声大噪,在诸多医者当中成为个中翘楚,除了精湛的医术之外,与他行善好施的医德也是息息相关的。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奶娃娃,竟是被人虐待至此,他心中大感悲恸,对于李大郎的婆婆妈妈倒也不以为意,反倒一遍一遍耐心的讲解,态度颇为和善,“大官人不必担忧,这女娃脉相虽有些弱,只我瞧是常年心气郁结所致,新伤旧疾,这才引发了症状。我这里有个退烧的方子,开了去让女娃照着服用三日便可。只是心病还须心药治,我瞧这女娃并无半分求生欲望,若是三日后还不能退烧,便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说罢,竟是有些搪塞起来。
李大郎怕是还有什么厉害的症状,急忙道:“郎中有话尽管说来便是,休得做这般扭捏状,真是急煞我了。”
李郎中得了许可,这才多嘴说了几句题外话,“这女娃小小年纪便被打至这般模样,老朽把脉得知,这女娃被虐打已非短短几日光景了,再加上长期体力透支,饥饿度日,怕是已然伤了元气,若还不尽心调理,怕是时日无多了。大官人既然这般紧张女娃,就该护她周全,多加体恤陪伴,则女娃气血两旺,更易痊愈。此亦是治本之法。”
李大郎连连称是,亲自跟随李郎中到医馆抓药,他本就身子孱弱,一来一回后已是气喘吁吁,咳个不停,顾不得歇息,他忙不迭的亲自去到厨房煎药,火候水量俱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宝宝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喂她喝东西,好苦,下意识的闭紧了双唇,这种状态持续了不知有多久,感觉嘴巴被人撬了开来,一股甘甜的汁液滑入口中,咕嘟咕嘟一通猛咽,唇齿留香。凉凉的感觉好舒服啊,她还想继续喝,嘟着嘴巴摇头晃脑却是找不到甘甜的源泉,有些沮丧把嘴唇嘟的更高了,翻了个身朝里侧躺着,耳边断断续续的传来一阵争吵声。
原来王氏抱了一堆衣服回来后,见院子里的鸡鸭全都死了,旁边还有一小堆吃剩下的干小米粒子,也不知是撑死的还是噎死的,心里已然生出了几分火气来,再去猪圈瞧过以后,更是怒火冲天。一大捆干牧草没有扔进离地半米高的猪食槽里,而是扔在了靠近猪圈门的地上,两头猪因为够不着以至于一整天没吃东西。王氏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小贱蹄子,待到进了屋,发现她正躺在儿子床上,而本就孱弱的儿子竟在细心为她掖被角,嘴上就骂了出来,“好你个贱蹄子扫把星,以为有我儿子做靠山就能做祖宗了?你这个做死的东西,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就知道装可怜,喂死了老娘的鸡鸭卖了你也赔不起。”说罢,竟是脱了右脚上的粗布鞋子作势要去打朱柔宝。
李大郎素来晓得自个儿娘亲不喜朱柔宝,不曾想竟会到动手的地步,想起小人儿身上的伤痕,他的心就揪的生疼。眼瞅着王氏要扑过来了,他赶忙上前将王氏拉开,连拉带拽的将王氏安置到靠墙的一把四方椅子上,兴师问罪道:“娘,宝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不好的,您耐心教导了便是,何必非得动手呢?她还是个孩子,哪里就经得住您这般作践了?”
王氏听得儿子一开口就是一阵奚落,不免有些烦躁,刚想张嘴辩驳上一二,却被儿子按住,只听儿子一阵咳嗽后,继续说道:“娘趁着儿子不在家时将宝儿打得遍体鳞伤,儿子今儿个都晓得了”,他见王氏眼神轻蔑,知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并不是宝儿与我告的状,是我今儿个下午回来时见宝儿烧得厉害,去请了郎中,这才知道了宝儿所受的虐待。”他本就累了一下午,身子早已生受不住了,眼下又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自然又引了咳症发作。
王氏终是心疼儿子,不忍儿子受病痛折磨,伸手替李大郎顺背,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李大郎咳了一会子,脸色早已发白,不顾王氏心疼的眼神,继续道:“娘既然这般疼爱儿子,为何不肯爱屋及乌,也将爱怜分个一星半点的给宝儿呢?若娘肯摒弃对宝儿的偏见,自会发现宝儿的可爱,说不定也会由衷的喜欢上她呢……”还未说完,竟是又咳个不停。
王氏不忍儿子辛苦,连连摆手,“依你,依你,全都依你,快别说了,赶紧休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