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乘月》徒弋

2、来自风雨的悼歌

　　春日的雨总是那样的温柔缠绵，断断续续地，轻飘飘地，任风吹向任何方向。触手也有着少见的温和洁净，让人由衷地喜欢。
　　人们走在路上，即使不打伞也不会觉得潮湿。更多的人也懒得打伞了，那雨是极轻极轻的，落在发丝间晶莹剔透，也不滑落下来。落在衣服上的也不会立刻浸润，还是那样完整地粘在你衣服的任意一个地方。
　　人们走在散发着青草气的小路上，不由心情也变得轻快，思维便漫天地游荡，到找不着的地方去了。
　　沿着湖畔长着很多棵柳树，细雨连成一片的天空映衬下，随风轻摆裙角的柳枝特别的大方，优雅，让人不禁会心而笑。细长的柳叶儿一片挨着一片，不一会儿被吹开，一会儿又亲密地挨在一起。
　　细细地雨丝到达湖面时早已没什么重量了，斜斜地飘进湖水里，湖面上一时间出现无数个小酒窝。蒙蒙的雨里可见比湖边际更远的地方有隐隐的山的轮廓，飘渺而神秘。湖面上还有一条篷船，船夫也不知去了哪里，任它被微弱的春风轻轻地向前推进。那竹篙就被布条扎在船边，悠悠地划过湖面。
　　这时候，一切是那样静谧而平和。
　　突然一阵哀乐突兀地闯入这和谐的画中，尖锐而急速地穿透连成一片的雨帘，让刚刚还魂游天外的人们不禁大惊失色，脚步也不由停顿，转头向哀乐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嘴里唏嘘不已。竟有人在这样美好的春日死去了，可不令人惋惜么？
　　然后一个瘦子从远处跑过来，慌慌张张地，左手举高在头顶上不停摇晃。跑得近了，人们才听见那瘦子神色悲戚，并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在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刘家的大少爷殁了……不好了……”
　　一瞬间人们的脸色全变了，再不管什么和谐的春日了。不论手里拿着什么，都无意识地松开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了一地。惊恐害怕担忧的表情全都浮现在大家的脸上，那些没有土地没有收成没着没落的日子又一次在脑海里闪现，似乎可以看见自己活泼可爱的孩子一下子瘦弱下去，拿着空碗舔着嘴唇渴望地看着自己，可以看见家里的东西慢慢被变卖一空，在没有什么可以换钱的东西。怎么会？！
　　一个汉子一个健步堵住了急急忙忙的瘦子，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怒吼一声：“你说什么？！”
　　刘大少这么好，这么温和有礼，这么照顾他们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不可能，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嘛，那是把他们从没吃没喝的惨状里救出来的人，是他们的大恩人啊！
　　瘦子有些惊恐，然而眼睛里却也满是难过，没有害怕之类的情感。“刘大少殁了……殁了……刚刚从刘家大门经过的时候，刘家门里门外哭成了一片，问了守门的……说是……说是刘大少今早刚殁了……”再说不下去，瘦子脸上竟生生落下泪来。
　　汉子的手松了开来，头低下去看不清脸色。周围已经有低低的哭泣声，然后慢慢大了起来。
　　过了半晌，汉子的头抬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过和坚决。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乡亲，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乡亲们，我不相信刘大少已经殁了，他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我们都到刘府看看去吧，说不定是弄错了……就算……就算刘大少真的殁了，我们也得送他最后一程啊！”
　　人们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谁肯接受这个事实呢？刘大少真的殁了。
　　可是刘家很安静。这些乡亲们快步到达刘府的时候，门口连个守门的也没有，门上也没挂白幕，就像没人住了的空房子一样。
　　正堂的人很多却很安静，有些人甚至脸上的泪不断滚落，也不伸手去擦，也没有一点点呜咽声。正堂中间放着刘家大少刘明源的遗体，他还是那样安静地微笑着，衣冠素净整洁，面容生动，像是马上就要睁开眼向你问候，就像他以前每天都会做的那样。
　　然而这个人，他突然就不在了。
　　安静，还是安静。
　　人们在默默地哭泣着，祈祷着，依依不舍地送走这个对他们来说像孩子像亲人一样的恩人。
　　这时候的雨突然大了起来，二四拍地节奏落在地上像是砸在人心上，像是想和人形成共鸣似的。堂上的人莫不想着，便是这雨，也舍不得刘少爷的离去了，便是这天，也哭起来了。
　　风吹着堂上众人的衣角，刘明源的衣角也被吹动了，很自然地让人想起他在清雅楼吟诗作对弹琴时飞扬的衣角以及文雅谦恭的神情，也让人想到他在田地里和这些农民一起劳作时随意卷起的脏了的衣角和留着汗水的额头。
　　这样一个人，如今躺在这里。
　　“眼泪划过脸颊，再没有你来替我擦。发丝滑下耳际，再没有你替我挽起……”
　　风雨里一个人站在刘府门口，隔着蒙蒙的雨，人们只看得清是个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她的头发披散着，如墨一般。
　　看不见她的嘴唇是否在动，但大家都知道是她在唱歌。那轻灵的歌声就像羽毛一样，柔柔地擦过人的耳膜，却重重砸进人心里，使人再也压不住哭泣的欲望。
　　“你温柔的眼眸，被那单薄的睫毛遮起。你柔软的双唇，被冻结的生命封住。还有谁能抚琴放声的高歌，还有谁能执笔潇洒地挥毫，还有谁能挽袖愉快地做活。”
　　雨声越来越大了，人群里早有人哭出声来。然而那歌声却清晰起来。
　　“或许是那仙人不慎落入了凡间？或许是那灵气皆被你一人索取？离开了你我们要去哪里？离开了我们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再不会来……再不回来……”
　　人们再往门口看时，那青衣的少女不见了。但那最后的歌声却还在雨里面回荡，在每个人心里来回不去。
　　再不回来……再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