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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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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阳宫一场大火,烧动了半个京城。
京机司递了勘查的折子上来,上写:东宫大火,毁锦帛千匹,美酒三百余坛,殿舍三十余间,卒宫人仕子百名……皇帝阿姨看得眉头紧皱,大怒:“宫中守卫如何当的职?如此大火,竟无一人及时布命救火?玩忽职守,此罪当诛!”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司部官员冷汗涔涔,跪地俯首不敢言语。
东宫一干护卫也着实冤的慌,稀里糊涂便丢了性命,可任谁也不敢说,是因为太子痴颠,行为失常引发了这场火灾。好在皇帝阿姨并非昏庸无道之辈,处罚了一干宫卫,自己儿子——当朝太子也并未逃脱责罚,被罚在东宫禁足一月。并令了禁卫严加看守,不得出宫门半步。
而且听说此次,太子自己也受了伤,手腕被火燎伤,正在医治当中。朝中之人闻悉,莫不摇头悲叹,本是多事之秋,却哀事迭起,真乃家国不幸也。
我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时。
帘帷外黑漆漆的,屋子四壁也没有窗户,看不出时辰。铜鹤嘴里,冒出淡淡清烟,熏着不知的细香,我扭过头,齐轩将这张写着东宫大火境况的折子递给了我。
头脑似乎还有些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明。只犹记得最后关头,火光缭绕,殿内四处充斥着呼救声和尖叫声,我当时几乎疑心自己也要被烧死在这场大火中,却不料竟然能够死里逃生。似乎有人在危急关头拉了我一把,却记不起是谁。
“这一场大火烧得好不惨烈。”齐轩道,“不过,确是没办法的事。”
我翻开折子,目光在那一列卒掉的宫人仕子名单上掠过,突然停在一个名字上,睁大了眼睛:苏青墨,东宫侍读,卒,尸焦黑不辨,待认。
我有点不敢相信,抬起头,问齐轩:“难道我也死了?”
齐轩微笑:“是,苏青墨,东宫侍读,景昭年秋,卒于东宫大火。”
我心中怦怦直跳,脑中忽地一明,想到当日殿上之景——原来这场所谓赏妃宴,竟是一场鸿门。只是上官重瑛要演戏,却无辜拉了这么多人殒命。
“这是太子的……想法?”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毕竟,那么多鲜活的生命。
齐轩点头:“反贼一党已嗅出气息,若不作此文章,我们定不能安然出城。这是下下策中的万全之策。”
下下策中的万全之策。
的确,苏青墨死了,而且还是死于火中。纵然靠山王一党疑心,却也无从下手,火烧至死,随便弄个体型相当的人,烧得乌漆麻黑,又怎能辩得出来?
我不得不佩服太子的高明。
只是,那一串卒掉的宫人名单,却让人觉得脊背有些发冷,他们,死的太冤了。
名单中还有一行:徐婉。东宫良媛,卒。
目光落在这里,我再次怔住了:“婉儿,也死了么?”
齐轩似乎明白我想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她好像,对太子动了真情呢!”我缓缓道,“殿下未必不知道,为什么,让她也死了?”
接在婉儿后面的那些名单,除了少数的宫女太监,绝大多数都是上官重瑛曾经的姬妾,一朝鱼水,君恩散尽,便化焦土。
“这些嫔妃,虽说罪不至死,可也……留不得。”齐轩道,“她们基本上都是外臣送到东宫的棋子,留一个便须多一分防范。太子要东山再起,便须将她们一一除去,要想做的不着痕迹,唯有这场大火,方是最好时机。”
我如何不明白这其中道理。
只是这样残酷的剔除,多少让人有些惨然。
我想起在大火蔓延的前夕,似乎还看到婉儿慌张寻找的身影,耳边似乎还听到浓烟中她叫着太子的呼唤。那声音中的急切和关怀,绝做不了假。我想,她也一定渴望活着,也一定幻想着,太子能给她一个幸福长远的未来。可这些,都成了奢望,埋葬在了那场大火中。
“她是不是知道这场事故中,我会假死?”我说的是婉儿。
“是,”齐轩道,“原委她都知道,她虽是靠山王安下的棋子,却对太子投诚,是以这场戏若没有她,就没有这么顺利的演下来。”
难怪在席上的时候,她会帮我,我想到那个女人的笑,虽然以前很讨厌,现在也说不上喜欢,可她毕竟是死了。太子给了她一个美梦,却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个梦毫不留情地粉碎了——这就是一个女人卑微的希望,希望得到爱情的梦想,在权势要害面前,只是一场可悲的笑叹。
我叹了口气,床边的帷幄却一动,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太子。
上官重瑛脸色冷厉,神情有却些萧索,不知道那些妃嫔的死,是不是在他心中曾有过一丝丝的犹豫。
他只着了一身常服,淡白颜色,显出几分丰神,像剥掉镶金的白玉,他看着我,缓缓开口:“青墨,你的心肠,可不太像个皇家人。”
他还是叫我青墨。
只是语气却宛然多了几分平和,不像原来那样俱厉。我弯起嘴角想要一笑,却显得有些僵硬,我道:“殿下,不,皇兄。有皇兄在一日,青墨便永远不会是皇家中人。”
我没有说谎,这确是我心中所想,上官重瑛却变了脸色,他站直,身子像隐忍的利剑:“青墨,你在怪我?”
“没有。”我看着他,“我没有怪你,当年是什么情形我不知道。我只知我生在苏家近二十年,我是苏家少爷,虽只是个假作的身份,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皇兄,你应该明白,皇宫深苑,不是我所想,皇女尊贵,却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叫他皇兄,他渐渐不语,眼神却变得奇怪起来,暗极像又将爆燃的眸子,腾起一股火苗,却不过转瞬即逝。
他终是笑了,说:“青墨,你能这样想,很好。”
说着转过身对齐轩道:“小七,三日之后,出发。”
我奇怪道:“怎么还要三日之后,那日……不是说子时就要出发么?如今,是什么时候?”
上官重瑛没有答话,低头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齐轩在我边上轻轻道:“如今距大火那日,已过去二天了。”
我一惊,已过去了二天?
他道:“靠山王狡诈,突起大火就算是意外,他也必会疑心。如若当晚即时出城,他定会着人在城门留意,所以殿下特此安排,延缓五日,让对方放松警惕,我们再行出城。”
这算计真是精明,我靠在枕上,打量四周景象:“眼下,这又是哪里?”
“东宫地下,也就是地宫。”
我恍然大悟。
他道:“你好好休息吧,过几日就要走了,现在外面乱的很,这一场大火烧得人心沸扬,以后路途遥远,体力最是重要。
我唤住他,问:“我的死讯,苏府知道了么?”
他点点头:“知道了。”
“那他们……”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三太太,苏青漓,王成他们的身影。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三太太当时晕了,不过张大夫已经过去看了,只是伤心,慢慢会好起来的。”
听到有张士道亲自去看,我舒了口气,“齐轩,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他一笑,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青墨,对太子好一点,他心里其实……也很苦。”
我无言,点点头。
却听他又道:“当日大火,救你的那个人,是他。”
说着,走出门去,东宫地下的静夜,寂然无声。
深秋的夜,风吹的有七分料峭。
入夜之后的寒气格处浸人,我缩在一件斗蓬中,跺了跺手脚。
城门处静悄悄的,我们从地宫出来,沿着秘道到此,已有了一些时辰。
我看看身边的齐轩,他亦在看我。
夜色微光下,英俊的脸庞有些晦暗不明。对上我的目光,他道:“青墨,一路小心。”
我菀尔一笑,“和你一起,我怕什么。”
齐轩是暗卫,亦是上官重瑛最信任之人,让他护送我去西原,还有何不放心?
齐轩顿了顿,微低头,长长出口气:“此去路途遥远,尚有不知名的变数,一切小心为上。”
“知道,我反正跟着你就是了,处处都听你的还不成吗?”我笑道,想到此后的日子我就要和这个唯一熟识的人相处为命,不禁对他多了几分依赖。往他身边站了站,道:“怎么还不走,在等什么?”
他回头望一望,深夜寂静长街无人,只有几处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摇洒洒,模糊不定。
“是在等他吗?”我轻声问,心中却不敢确定。
“恩,他说过,要来送我们一程。”
我心中啖然,上官重瑛这样做有必要吗?我们离宫时,他并未前来,听说是大火之后被皇上禁了足,出门不易。眼下这般,难道出宫会更容易?
我搓搓手:“其实不必等的,他若出来,必是麻烦重重,何苦折腾,趁现在无人,不如走了罢!”
齐轩看看天色,转身替我拉了拉肩上衣襟,指着身后二人说:“你在这别动,好好跟着他们,我去看看就回。”
身后二人做家仆打扮,沉默不语,外表看似普通,却亦是得力暗卫。
他们微一点头,齐轩已经抬步走入小巷中。
巷子幽深,另一端不知通向何处,齐轩走到半中,却突地转头一笑,那一笑让我有些愣然。在这茫茫夜色中,居然有几分倾城的味道。我从未发现这家伙原来也这样好看,狭长的眼睛像极了上官重瑛,嘴角却多了三分顽虐,眼角也是常年的笑意,一闪一闪,像极了小星星。
他站在那里,缓缓举起手,像是要做什么极重大的决定,最后却是极快的挥了二下。我侧头一笑,被他逗乐,便也挥了二下,示意他快去快回。他转头,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风更大了些,我蹲下来,打个哈欠。身后二人像二根木头,我不开口,他们亦不会开口,只是默默站着,神色木讷。感觉到周围的风渐渐小了些,我一回头,发现刚刚远在后面的二人已悄悄站在我二侧,正默默替我挡住边上吹来的风,原来这些看似木讷的家伙还有这心细的一面,心中不免感激。
螟虫叽鸣,子时过了,齐轩终于回来。
从那小巷中走出来,我几乎已昏昏欲睡,他走到我面前,站定俯下身看我,身上的披风遮住光影,我才发现。仰头看他,不禁失笑:“怎么才回来?兄弟俩诉衷肠去了?”
他不语,我站起身揉揉眼睛:“他没来?还是出不了宫吗?”
看看身后,果然只他一人回来,便拍手道:“我说了吧,你偏要白跑一趟,要不我们早走了这会儿。”
他有些沉默,只嘴角牵出一丝笑容。
我不禁有些讶然:“好了吧齐公子,被流放的是我,又不是你,用得着这么难过吗?你若舍不得你的太子兄弟,送我到了西原便可立马回来,何必这样忧心重重。”
齐轩闻言,也笑了二下,一拍我头,“上车吧!”
我爬上去,他也跟着进来,在我身边坐下,二个随丛赶起马车向城门口走去。
递上令牌,守卫检查,开城门,放行。
一切都很顺利,我不知道太子又在暗中用了什么法子,这夜半时刻,城门落匙,居然能安然出城,且不惊动任何人,我不禁佩服,却亦懒得想太多。
马车轻快地跑在城郊的大道上,我掀开帘子回望过去,上京城,这座我一来便身处的“故乡”,此时万籁俱静,唯有城楼上几星灯火在微微闪烁,它的雄壮身影,终将在夜色中渐渐掩去,化成一个曾经的梦,留在苏青墨的记忆深处。而等待我的,将是未知的西原。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