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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活物不能说“捡”,要说“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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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半个时辰帮翠浮游击退还在庄外迷沼那奋斗的追兵后,御宇便离开了,连纸条都没给翠浮游留一张。
端了茶水回来想招待客人,却发现客人已经离开的翠浮游想:所谓“来去如风”大概就是这意思。
可是,两个友人风一般走了,要逮他们的人却不知道——追兵们还是锲而不舍地守在庄外,各自拉帮结派商量着如何绕过那片黑乎乎,内里还藏着毒虫八卦阵的泥沼。
个别聪明人士在围观别人欲渡泥沼却反噬其身的惨烈悲剧后就开始琢磨,既然山庄前门不让走,那么走后门又何尝不可呢?
于是聪明人丢下那些与他组队的不怎么聪明的人,绕过泥沼,开始往山庄后门奔。
一个人两只眼,两个人四只眼。
困在泥沼外的人二十多个,四十多将近五十只的眼睛,一看队伍里有个长得很智慧的家伙很智慧地发了一会呆,然后很智慧地转身望远处跑。于是乎那二十多人呼啦啦地全跟在那人屁股后头,绕过泥沼往虫谷密林里冲。
跟着跑的过程中,大部分人都明白了绕这大圈子是为了躲过泥沼,直取山庄后门。
于是从山崖上往下滑翔而过的白枭,一低头就看见一帮很有智慧的傻帽喊打喊杀往密林深处的某个庄园后门冲。白枭咕地叫了一声,然后打个旋,拍打着翅膀飞回之前所在的那个树枝枝头。
而这会,确认御宇已经自行滚蛋的翠浮游搬了把躺椅放到山庄后门,翠浮游本人则猫一样蜷在那船一样大的躺椅上。他的面具往边上挪了挪,斜斜地挂在脸上,只露一张嘴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前几天为了整薛依虹,翠浮游结下几个术法不让山谷风吹进庄里。结果别说被整的那位,连他这整人的都有些耐不住闷热,差点破功。这会好容易把那人送走,翠浮游当然得吹两个时辰的风喝两个时辰的茶,把前几天糟的罪给补偿回来。
只可惜,他宁静悠哉的生活还没重温上半盏茶的功夫,就被远处传来的纷繁杂乱的脚步声打断。
准确来说,是被一阵破锣般的大嗓门夹杂着纷繁杂乱的脚步声给打断。
隔着面具,翠浮游眉梢抽动。
如果说薛依虹的毛病是贫嘴欠抽,御宇的毛病是少言寡语,那么翠浮游的毛病就是心狠手辣——当然这病只他在休息时被人以莫名的理由打扰的时候才会犯。
于是乎,那帮一路吵嚷着前来要人的武林人士才看见千虫山庄后门的院墙,都还没来得及兴奋,只见一翠绿色身影速度极快向他们冲来。
此人身法灵活,仅是足尖点地,踩着地上蓬松松的针叶跃起。地上的干针叶被他下摆带起,可还未等针叶落下,十几个大侠就觉眼角掠过翠色暗金勾边的袖摆。之后他们不是顿觉后颈一阵钝痛,眼前发黑晕过去,就是感到胸前背后几个大穴被点,整个人僵在那,动弹不得。
被点穴的几个人里,有个五大三粗的刀疤脸。
因为此人站得很靠前,视野很开阔,所以在穴道被封住之后,他清楚看见身边几个同伴接连被手刀砍倒在地。而当他转动眼珠费力往“凶手”那瞟的时候,入眼的是一个身着暗金勾边翠绿长衫的纤瘦身影。那人戴着面具,刀疤脸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与不爽的情绪,他是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于是乎,在那人侧过身,由下至上扫向他的脸,那面具上暗红朱砂勾的笑面老翁的赤色弯月眼与他对上眼的时候,刀疤脸很明智地选择两眼翻白,然后垂着眼皮装死。
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场合都非常适用。
翠浮游挺欣赏这个长得实在不怎么地的“俊杰”,所以他格外开恩,解开了刀疤脸的穴道。他与刀疤脸错身站着,浅淡的声音清晰传入刀疤脸耳中,“千虫山庄素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中原武林欲与本庄讨教招式,千虫蜉蝣,恭候大驾。”
刀疤脸闻言,木讷点头之后,呆然瞅着那传说中的千虫公子悠闲步入庄里。
之前在中原走动的时候刀疤脸就听说过虫谷千虫山庄的名头,据说山庄主人千虫公子,他本人没多大势力,但其友人却是名满天下:□□上的千机殿殿主敖千机、白道上的武林龙首御霏天、官场上的晋阳王林铣、商场上的栖凤楼楼主鳯十三,叫得出名的似乎都与他交好。而且,世人皆知千机殿与江南栖凤楼一向对立,这千虫公子能与双方结交又两不得罪,必定是有他的独到本事。
今日在千虫山庄前被这神通广大的千虫公子揍了一顿狠的,刀疤脸彻底拜服了这人的能耐,心说往后可千万别再来招惹这主了,这次是他运气好,说不准下次就被人家放虫咬死了!——人家名号“千虫”啊,没养个几池子的毒虫哪敢拟这么嚣张的名!
思及此,刀疤脸瞧着紧闭的山庄后门,又是一阵牙碜。
翠浮游站在门后,静静感受了一番风中飘来的战栗气息后,浮云般想了一下,要是那帮江湖人知道他那堆名满天下的友人其实一半是他同门师兄弟,另一半是他师兄弟的配偶这个事实,八成他们会跑去街角面摊买两根面条上吊。
※
夏天天黑得晚,一般来说人的休息时间都会往后挪一点。但翠浮游似乎并不想配合这一自然规律——撵走一帮不请自来的人之后,心情大好的他哼着小曲沐浴更衣,天还没黑便躺在床上,随时准备接受周公的召唤。
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这对本来就浅眠的翠浮游来说无异于煎熬。
正当他面无表情在床上挺尸,心里盘算着待会要不要煮碗宁神茶来喝的时候,震天动地的捶门声和小孩子软糯糯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锥子一样戳进他的大脑。
“阿初阿初!!!你睡了没有?”
“……”
趴在硬木朱漆门上抡起小拳头使劲往上砸的清虫无语地想,其实按庄主的年纪,叫他大哥就成了,干嘛非得叫“叔叔”?而且影虫这小白痴还故意发音不准,把“阿叔”叫成了“阿初”。
站在哥哥后面的影虫还在拿双手当扩音器,不知疲倦地“阿初”“阿初”地叫唤。
翠浮游沐浴在他们兄弟俩的召唤声中,慢条斯理换好衣服,然后走到门边开门。
房门冷不防打开,清虫的拳头刹车不及,嗵一下狠狠砸在门后的翠浮游身上。
影虫见人终于出来,一个兔子扑菠菜,狠狠扎进翠浮游怀里,“阿初!”
“…………庄主。”清虫猛地收回手,低着头缩着肩膀,脸都快贴到鞋面了。
“乖。”翠浮游抬手按在俩小孩头顶,轻轻揉他们的头发。
或许之前没说过,但在这里可以补充一下——千虫山庄没有下人,有的只是庄主,以及庄主收留的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这么晚不睡还跑到我这来,别告诉我是做噩梦了睡不着。”他轻轻刮一下影虫的鼻子,淡淡地笑。
这会他没戴面具,月光很亮。略靠后站的清虫可以清楚看见翠浮游那张透着病色的白的脸。那双呈下圆弧状闭起的眼睛扫向清虫,后者顿时产生了被由里到外剥光了看穿的感觉。
很多时候清虫会怀疑翠浮游根本就没瞎。因为他总是能精准地朝向自己所站的地方,往下遮的眼睫轻轻颤动,每每皆让清虫产生“那扇面一样的眼睫后一定藏着一双能看穿一切的暗色眸子”的错觉。
这次这样的感觉比以往更强烈。他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吧……
如果说偷溜去虫谷溪涧玩,结果救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也算亏心事的话。
……
清虫咬咬牙,仰头看了翠浮游一眼,然后抓住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的院子那拽。
其步履中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怆。
翠浮游任他拉。他把空着的手稍稍缩进袖子里然后抬手捂嘴忍笑,看起来跟女孩子家水袖掩口没多大差别。只不过他做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加好看就是了。
跨入清虫兄弟俩所住的小院,翠浮游立时嗅出空气里弥散的淡淡血腥味。
他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反手拽住准备推门而入的清虫的手腕。
“清虫,这次你救来的,应该不是小熊小鹿这么简单吧。”
“………………嗯……”
清虫几乎是下定了决心般,缓慢点头的背影看起来颇有点沧桑沉重的味道。
小孩慢慢转过身,先看看已经没了先前的精气神,死死抓着翠浮游衣服下摆鸡啄米似地打盹的影虫,然后淡淡的目光又扫向翠浮游那张俊秀的脸。
他沉缓开口,一脸苦大仇深:“……我捡了个人回来。”
“……”
翠浮游略带遗憾地想,若是自己双目不曾失明,那么现在他是不是就能看见面前小孩的沉痛表情,然后抱着他狠狠蹭他的脸呢?
咳,从本质上说,翠浮游除了爱困和被莫名打扰会发火这两点外,他还非常的喜欢小孩。只不过他表达喜欢的方式相当隐忍,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努力克制扑上去抱住小孩蹭的冲动。所以,在一部分小孩的眼中,他是温柔的大哥哥,在另一部分小孩眼中,他是温文尔雅的严父。
于是此时此刻,只见严父……不,翠浮游正摆着那张万年不变的下圆弧阖眼微笑的脸面朝清虫,清虫被他不存在的目光扫射得直想搬个什么玩意来挡档。
“清虫,”严父开口了。可怜儿子想,要是有个地洞的话,他二话不说绝对钻!可惜,千虫山庄没有地洞,水缸倒是有很多。
“我不反对你带人回来,”严父的声音里带有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可怜儿子突然觉得,就算眼前的是地缝他也可以钻进去,然后躲个十年八载再出来。
“但是我希望你记得,把活物带回家不能说‘捡’,要说‘带’。再不然‘领’也可以。记住了吗。”
“……啊…记…记住了…………”
翠浮游欣慰地笑,然后推门走进屋子。跟在后面的清虫只觉胆战心惊。
这世界上有这么一种倒霉的人:明明生了一张慈父脸同时也是慈父脾气,偏偏骨子里透出的却是严父的气质,害的自家小孩皆避而远之。可怜的慈父只能把在柱子后面远观可爱儿子玩耍的模样,满脸委屈眼眶含泪地咬小手绢。
虽然翠浮游没有“远观”的客观条件,也不可能摆出一张媳妇脸,但他的情况和上述的倒霉父亲也差不了多少。
※
清虫带来的人躺在床上,翠浮游进院之后嗅到的血腥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
他拧眉,转身抱起基本已经开始站着睡的影虫,把小孩放到另一间房,然后再回到清虫的房间。他第二次踏进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烧盆热水”。
清虫应了一声,赶紧一路小跑奔去厨房烧水。
躺在床上的人昏死得很彻底。翠浮游站在房里,只能听见那人有些乱的呼吸声。
他探手摸向床沿,指尖是一阵微暖的粘腻触感。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子花草味钻进鼻子里,惹得他直想打喷嚏。
伤得真重。他不冷不热地想。
翠浮游坐到床沿,拉过那人手腕,给把了下脉。
确认他体内只是有些不碍事的软筋花粉后,他慢条斯理摸到那人腰带,小心翼翼地解开,剥香蕉似地把人身上的衣服一件件除下。
脱到最后一件里衣的时候,那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大概是碰到伤口了吧。
翠浮游抿起嘴,不再剥那人身上的血衣,而是静静坐在床边,等清虫把热水端来了再做最后处理。
结果一等就等了半柱香。
其实清虫动作向来不慢,但这毕竟是第一次给人救治,所以来的路上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摘些草药泡在热水里。
用泡了药的热水清洗伤口可以起到消炎镇痛的效果,但是要想使尽快伤口愈合,就必须得用各种草药搭配研烂的药汁擦抹。
清虫严禁翠浮游去触碰那些看似无害,实则不是茎扎人就是根有毒的草药。所以现在翠浮游的工作就是半坐在床边,慢慢给床上的人擦洗血呼啦的身子,嘴里断断续续地飘出需要用的草药名和所需剂量。俨然变成小伙计的清虫则是在房间和院子两地穿梭,取用相应的药草。有时候需要药柜里的干药材,他去取了回来,路过影虫的房间时还会探头看一眼,然后细心地给弟弟掖好被子。
父子俩(伪)一直折腾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算给那个重伤患收拾干净。这会,大人正靠着床柱慢慢给小孩捋顺头发,小孩则跪趴在床沿,沉沉地睡。
清晨醒来的影虫没看见哥哥,于是抱着被子一溜来到哥哥的房间,结果正好看见这父慈子睡的美好场景。
影虫眨巴眨巴眼睛,颠颠地小跑过去站在翠浮游面前。他一手搂着被子,另一手伸出来握上翠浮游的手。后者扯出个略带倦意的笑容,然后嘴角的弧度浅了些,脑袋倚在大床的雕花床架,应该是睡过去了。
影虫站了一会,然后松开手,转向睡得很沉的清虫。他仔细撩开扫在他脸侧的头发,脑袋凑过去,嘴唇贴在对方唇角。
小屁孩看着依旧在睡的清虫,心想反正阿初看不见,每天早晨的功课在何时何地都是不能落下的。
※
因为一晚没睡,所以翠浮游很自然地倚着床架一睡就是一天。其间清虫进来过三次,躺床上的重伤患醒来过一次。
清虫给重伤患送药的时候俩人聊过几句。对方互通名姓之后,清虫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话不多的男人名字叫重昀。
两者对对方皆不厌恶,所以清虫三次进来送药都会和重昀聊上几句。
当然,说话的时候俩人都很默契地放低了声音,没吵醒睡得很死猪的那位。
小孩是因为知道吵醒翠浮游没好果子吃,大人纯粹是懒得去管。
等到日头西下月亮东升,翠浮游突然坐直了身子,把醒来以后就没再睡过的重昀吓了一跳。
重昀怔了会,发现翠浮游坐正之后就没再有其他举动。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他一手撑着床铺一手把着床架,探过半个身子,想瞅瞅那位睡了一天的先生到底是怎么了。
结果入眼的是一张双目紧闭,却仍感觉一派呆然的脸。
……梦游?……撒癔症?……起床气?
呃……
重昀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这位很可能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先生。
他伸手过去准备拍拍那人肩膀,却见那位大爷猛地转过脸,正脸面向整个身子已然僵硬重昀。
这厮眼睛还是没睁开。重昀觉得他应该是在梦游。
然停顿时间不过一秒,床上的那位还没回过神,被判定梦游的这位就一个饿狼扑山鸡,狠狠把人扑压在床。
冷不防被扑砸在床上,重昀那本来就不怎样的脸色顿时铁青——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上的伤口有几处裂开了。
翠浮游:“你要干嘛?”
重昀:“……”
眉头逐渐卡死,重昀默然仰望跨坐在自己身上,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一手掐住自己脖子,还问自己要干嘛的人。
他应该不是在梦游,但为什么他的眼睛没睁开?
“你的眼睛。”重昀抬手扫过那人眉眼。全然无视他卡在自己脖子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冰冷冷的手。
手指抚过那人眼睫的时候他明白了,原来这人是看不见的。
略带粗糙的触感从自己眉眼扫过,翠浮游打了个冷颤。然后他继续维持着这个貌似出自条件反射的自卫动作,脑子里向自己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我是谁?-千虫公子翠浮游。
-我在哪?-清虫的屋子。
-我为什么在这?-昨晚救了个重伤患。
-我现在在干吗?-准备掐死那个重伤患。
…………
“啊,咳!哈哈……抱歉,我一时间条件反射……”
“……无妨。”
笑得很尴尬的那位慢慢收手,然后一手扶着床框一手把着床沿慢慢爬下床。有点狼狈的样子。
重昀侧头看他,然后撑起身子准备坐起来。
他显然是忘记了,因为刚才“剧烈运动”,他身上的伤口有几处已经裂开了。
于是在重昀坐起来的同时,尖锐的撕扯感通过习武之人敏锐神经末梢浪潮一般冲向他的大脑皮层。发青的脸色由于这一简单动作已然变成铁青,鸡皮疙瘩伴随着冷汗同时出现在重昀的脸颊两侧。
不得不说,腰腹处的刀伤剑伤无疑是所有伤中最麻烦的一种。因为无论做什么动作都会有牵扯。
重昀闭着眼,半坐起的上半身重量全放在撑在身后的手臂上。
他现在要做的是调整内息,把体内行路已然出现偏差的内力导正,免得到时候内力乱窜使得血流加速,最后使他悲情地成为武林中第一个因控制不住内力导致失血过多而死的蠢材。
这时,一只冰冷冷的手按上他的背部,掌中导出的清冷气息助他导正内息。
“你如何?”
说话人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尴尬。温软低缓,感觉挺舒心的。
重昀应了一声,慢慢把身体重量放到翠浮游手上。调整好坐姿后,他借助背后传来的劲力开始调理内息,顺带逼毒。
“……你的功体属阴。”闷了半天,重昀突然抛出这么一句。翠浮游愣了愣,没作声。
其实重昀不过是在没话找话。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玩“沉默是金”是一种浪费。
但这句被说成陈述句的疑问句,在翠浮游听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呃,嗯。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他知道重昀是正阳功体,与自己的正阴内力可谓极端。本以为将自己的内劲以逆行之势导入对方体内,应该也可以起到牵导作用,没想到还是不成。
翠浮游苦笑一声,慢慢把劲力撤下来。
一直贴在后背的手掌收走了。感觉到背后没了助力的重昀表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本来是想和人家说话的,结果却闹了这种误会。看样子下次再有没话找话的时候,一定要事先打好腹稿。
但之后的事实证明,就算是打好了腹稿才说出的话也会闹误会,而且是很无厘头误会。
重昀踌躇了一刻钟左右,接着抛出一句他考虑了半天,就感觉而言应当没什么措辞问题的话。
“清虫是你的儿子?”
“……”
……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悔得想拿头撞墙。因为这句措辞没问题的话,其本身含义就是个极大的问题!
翠浮游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而清虫横看竖看都有八岁了。请问哪家少爷是十二三岁就成亲生子的啊?!
自我感觉沟通失败的重昀颓然低下头,很无奈地反省着自己的逻辑思维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
而就在他自省的时候,他身后那人突然发出一声不厚道的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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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翠浮游的印象里,他收留的小孩很多。但每个小孩在千虫山庄待了不到一年,便会被他那帮没天良的同门师兄弟兼损友兼亲人领走。
大师兄敖千机和三师兄鳯十三经常来,一来就一拨一拨的领人。他们的目的很明显,而且在某些方面很统一——制造强大的下一代,用来对付千机殿/栖凤楼!!!
二师兄薛依虹偶尔会来,领走几个乖顺聪慧的带去天鉴司。为的是培养下一任皇家御用神棍和情报收集人员。
小师弟御宇来的次数最少,但他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有用的外界消息。作为交换条件,他会带走一两个大一点的孩子,据说是交到远在天山的师父手上,由师父亲自教导他们。
有一年冬天,大师兄敖千机例行来领人。被带走的小孩绝大部分和翠浮游感情很好,其中包括清虫影虫。要离开山庄的那天下午,小孩子们都哭闹不休,让一帮大人头疼不已。
好容易把他们哄走,翠浮游纵有千般不舍,但一想到那帮孩子在千机殿接受的教育比在这里要好得多,他也释然了。
没想到当夜子时,本该随着敖千机的马车去往千机殿的清虫影虫兄弟俩居然回来了。
两个小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安静地在庄外站了一宿。等到早上发现时,已然变成了两只雪团子。
敖千机中午的时候来通知翠浮游,车队里少了两个孩子这件事。
于是当他跨进山庄前厅,看见裹着被子的俩小孩团在椅子上眨巴着眼睛望他的时候,敖千机的愕然不比翠浮游少。
后来他私下里问清虫,为什么要跑回这个只有毒虫毒草的无聊地方。小孩仰起脑袋望着他,一字一顿认真道:“因为庄主的眼睛看不见,我们说过要当他的眼睛的。”
小孩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端着姜茶站在走廊拐角的翠浮游听见。
后来这两兄弟再没有离开过千虫山庄。
一是因为无论把他们领去哪里,他们都有本事再不声不响溜回来;二是因为无论谁看中了这俩小孩说要带走,翠浮游都坚持不答应,就算把师父搬出来也不行。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当年的事情,主要是因为重昀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些美好的联想。
如果说他真的是清虫影虫的父亲……感觉应该是件相当之美好的事情。至少他可以堂而皇之抱着俩小孩往死里蹭。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先放下骨子里带出的那份淡然温雅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