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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时光纪2004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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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延河是在十八岁的冬天。
为了参加艺术学院的专业加试,她再次来到曾经的画室接受六个月的集中训练。此时的她已经很久没与延河联系。踏进画室的前一秒,想象与两年未见的延河相见的情景,心脏几乎欲跳出胸腔。
她走进画室时老师和善的向她打招呼,安排她画画的位置。她与老师说了几句后开始急切的寻找延河的身影。但是,延河不在。她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开始像以前一样沉默地画画,心中却不断想念延河。时隔两年,画室的陈设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学画的学生她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了。两年前的那批学生大多毕业,也有的中途换了画室。她坐在那里,心情竟像是两年前初到一样忐忑。
心不在焉地画着,上课半小时后听见大堆人走进画室的拖沓脚步声。她无心观看,随手削起铅笔。一会,有人拿着画板,低沉着嗓音说,你旁边有人吗?她开始并未抬头,听见那句话后,惊异地抬起头。站在身边的人正是两年未见的延河。
延河看见她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神情。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固定好画纸,仿佛一切不过是稀松平常。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象中,延河会在见到她时用力拥抱她,告诉她应该与自己保持联系,而她会告诉延河她一直在想念她。然后她们会像两年前一样快乐的一起度过这漫长的六个月。
而现在,延河是那么沉默,仿佛她们从来不认识。她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女生了,见多了分离,心已有些麻木,对于人情的疏远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在意。现在身边的人换成任何一个之前认识的人对她这般冷漠她都不会有任何感觉,认为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现在身边的人是延河。她没有办法坦然面对这样的疏离。
深夜猛然醒来 ,MP3还在奋力地歌唱,是JASON MRAZ的歌。耳朵已经微微发疼。她摘下耳机,关掉开关。从床上坐起,没有开灯,赤脚在地板上走动。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月亮透过窗户投在地板上的细碎光影。她俯身去抚摩那些光影,以为是破碎镜子的残片。手接触到地面时,神志突然清醒,倏然起身,把房间里所有灯全部点亮。地板上的细碎光影已经消失。
她完全清醒,坐在电脑前开始给延河写信。
延河,有些东西就像夜晚月亮投在地板上的光,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不过虚幻一场。我一直不知道你在追求什么。为什么不像我,现实平庸的生活下去,安于世俗,却不沉浸于世俗。你去日本已经四年了,究竟有没有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即使不愿去接受与延河的疏离也没有能力改变,于是就被迫安于现状,晚课的三个小时里一直在沉默中度过。那天晚上,画室下课后,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以后,延河伸个懒腰,侧过头对她说,三个小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你不闷啊?当时的她正在收拾画箱准备离开,听见延河的话惊讶地抬起头,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延河看见她怪异的表情,居然笑了出来。久违延河的笑容,她一瞬间竟有些看痴了,呆在那里。
延河拉起她的手说,我们去吃饭吧,附近新开了家烧烤店。
她才恍然大悟地紧紧拥抱住延河。
你在恶作剧吗?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延河。
延河抿嘴笑笑,并不回答,拉着她走出画室。
十月份的夜晚,天气已经凉爽,空气有些冰凉。她跟在延河身后,隐约能嗅到延河身上的气味,她描述不出那种气味,但是那种气味却能让她安心。延河的步伐还是那样坚定、迅速,她几乎跟不上。延河总要刻意放慢速度她才能与之并肩行走。
她们在温暖的小店里聊天,盘子摆满一桌,她与延河相对而坐。延河的脸颊清癯,眼睛明亮,笑起来依然爽朗。
她问起延河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延河认真地回答。大学毕业后我会去日本留学。我说过梦想不能当饭吃,既然喜欢动漫就不能仅仅把它当作是个梦想,我要去把梦想变成现实。要制作自己的动画,出版自己的小说,然后在三十五岁时自杀,一定不可以在三十五岁时还一事无成。清欢,每个人都必须去坚信些什么,我认为这是活下去的动力。
自杀?延河,你能保证自己在三十几岁时还有勇气坚信你现在坚信的东西吗?
人越成熟不是应该越勇敢吗?
可是大多数人因为时间的流逝被磨平了棱角,年轻时的激情、理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消失殆尽。
我不会,要相信我。
我会一直相信你。即使我不希望你那么早死去,但是那如果是你的愿望,我同样会相信。
与延河分别后回到住处,打算去洗漱时手机响起。她看过来电显示,是离堆打来的。离堆是她的初中同学,沉稳、内敛的男生,是她初中期间唯一的男性朋友,彼此性情相投,一直相处融洽。
离堆?
清欢,已经要休息了吗?
还没有,我刚刚从外边回来。
这么晚?见到延河了?
是的,我和她一起吃晚餐,聊到现在才回来。
恩,那我就放心了,看来你们的感情没有疏远。我一直担心你见到她之后如果发现彼此已经陌生你会感到难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很好。
不,离堆,并不是那么好,她终究是要离开我的。
你不是一直说没有人会永远陪在身边吗?
可是,只有延河我是不愿失去的。除了你之外她是我唯一重视的朋友。
我不能与她相提并论,清欢,她在你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了。你自己明白,她对你来说是一种希望,一尊偶像,你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寄托给她了。她已经被你神明化了。也许她本来的面目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离堆,我不想在讨论这个问题了,我累了。
她结束与他的对话,沉沉睡去。
在画室里除了延河之外也慢慢有了其他的朋友,是那种小女生之间的感情,结伴吃饭、逛街、看电影,一起讨论感兴趣的衣服、食物。不是用来谈心的对象,只是生活在世俗中必不可少的解除寂寞的那种朋友。与延河的感情依然用含蓄、深刻的方式延续着。
生活规律。每天的时间被三小时,三小时的课程分割着。每周的星期四是珍贵的休息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一天的行程。
冬天很快到来。
延河的生日在12月份,这是她疏忽掉的一环。
星期四早晨,她还在睡梦中时,手机就迫不及待的被塞进一条短信。朦胧中从枕边摸出手机,发件人是延河。
今天是我生日,起来对我说生日快乐,九点在门口车站见面。
她阅读完整条信息后慌忙起身,来不及抱怨延河的突然袭击,迅速梳洗穿戴,吃了碗泡面后就夺门而出。
到车站时看见延河穿着单薄,背硕大的双肩书包站在那里。她跑过去大声对延河说,生日快乐。延河露出明媚笑容。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没有准备礼物。
不用。我就是想好好玩一天,知道你一定会陪我。我们先去还租来的碟片和漫画。然后去淘点好书。再然后我们去照相吧。
她默默点头,心生欢喜。每次与延河独处都能使她心情愉悦。
她与延河穿梭在各种动漫店和小书店中,寻找自己喜欢的动漫周边与漫画,买各种小玩艺。累的时候干脆就坐在街边,呆呆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车辆。
最后,她们去照了大头贴,两版一式,每个人保存一张。
她们吃过晚饭,暮色四合时在十字路口分手。看着延河的背影渐渐融入暮色中,她满心欢喜,安然回到住处,整晚心情舒畅。
延河十八岁生日时两个人一起照的大头贴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很多年过去,照片上的少女依然笑得天真灿烂,而她与延河却在现实中不断老去。青春与容颜都无可挽回。
她依然记得延河去日本前最后一次与她见面,穿着松垮的棉布格子衬衫,这是她们共同喜爱的质地和款式。
延河对她说,我即将远行去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以前一直说我想去就一定能去,你却总是怀疑。清欢,你有时要试着坚信些什么。其实,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但现在,是你自己前往。不过你同样带着我的梦想。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与延河分别,不过她确定这是她们分离时间最长距离最远的一次。她们拥抱、沉默。她心中充满悲伤,却不想表达。她知道去日本会使延河快乐。她相信,只要延河快乐她就不应该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