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光》夏蓁

2、第一话[二]

　　（二）
　　珠光流溢，鬓香衣影。
　　血族成员稀少，又遍及世界各地，在漫长的生命中几乎都是没有什么新意地活着。费德夫人为儿子举行百岁宴除旧，算是百年难遇的热闹场合了。
　　莫语披了一袭雪白的狐裘，立在大厅外的门廊前微皱着眉。在得到海维的原血，成为了血族之后，和普通血族成员不同，她极少出席各种宴会，而经常只是海维独身赴宴。以至于在那次大婚之后，就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了，坊间也流传着公爵夫人身体十分不好的传闻。
　　胃里涌上一阵一阵的恶心，莫语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顶级血族的贵族宴会的食物，都是人间的8岁男童的鲜血，据说那是最鲜美的血液。
　　她也是渴求血液的，即使心理上觉得厌恶和恐惧，却离不开它。这种致命的矛盾在那一段日子里将她折磨得几乎死去。而最终，是海维对她每日所饮的血液不知动了什么手脚，使它散发出了浓浓的果香味。她只要什么都不想，闭上眼一饮而尽就好。
　　这里毕竟不是家里，不巧的是海维又在这当头被亲王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想到海维，莫语心头蒙上了一层不快的阴影。

　　莫语犹豫着在门外徘徊了几圈，眼见着几个衣着华贵，形态雍容的贵妇谈笑着结伴走了进去，咬咬牙，还是尾随着她们一同进去了。
　　一进门就差点被浓烈的血腥味搅昏了神智，可那几位贵妇却立刻变得兴奋，双眼都要放出光来，径直走向了摆满各式各样的血液制品的餐台。莫语虚浮着脚步，竭力遏制着胃里种种复杂的反应，想在窗户边找个位置坐下。
　　“嫂子！”
　　听到这声叫喊，莫语顿时有些头疼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招呼。眼前的美妇，便是那富可敌国的、这场顶级宴会的主人——露娜德库拉费德。
　　露娜是海维的表妹，200岁的成年礼刚过不久便嫁给了费德家的长子克林姆斯里特费德。这一桩婚事在当时还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不少德库拉的族人对于商贾之族的费德家族极不满意，但露娜却态度坚决毫无动摇。并且这波澜很快便被海维娶了毫无地位可言的莫语一事的风头盖过了。
　　莫语只在百年前的婚礼上见过她一面。那时的她也不年轻了，刚生完孩子，却如同一个人类小姑娘一般水灵粉嫩，并且她的皮肤晶莹剔透，并不似普通血族那般苍白粗糙。而如今看来，她似乎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神采飞扬。作为血族首富的夫人，在人群中洽谈自如，游刃有余，从她身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脚步。这都是长期饮用最纯净的血液的结果，莫语明白，是用大笔的钱堆出来的。

　　“好久不见了！”
　　露娜像一个孩子般贴近来，拉住莫言的手臂。她今天打扮得十分耀眼夺目，紫罗兰色的缎子长裙上缀着颗颗碎钻，极尽高贵与奢华，将一旁的莫语都衬得脸色暗淡了不少。
　　“咦，表哥呢？”
　　“亲王给他派了任务，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呢。”
　　“这样”
　　“见不到你表哥就这么低落啦？真是伤我的心。”
　　“哎呀嫂子，我是很乐意跟你交流感情的，没有表哥在旁边插一脚还正好呢！”
　　莫语牵起了嘴角，“就你最贫，过阵子海维回来我让他补偿你一个请他客的机会怎么样？说起来，你的皮肤真好啊，怎么保养的？”
　　“嫂嫂你这种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哪里还需要保养？！”
　　“你可别哄我。”

　　一直在不断地向门口张望的露娜突然慌慌张张地起身，一面嘴里不住咕哝着：“爷爷怎么就来了表嫂，我先走一步！”一面拎着裙裾朝门口奔去。莫语有些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露娜似乎是被费德家照顾得很好啊，言行举止间依然带着这样活泼的孩子气，想必在婆家也受到了极好的照料并且是开心果一枚的，哪里像她，成天心事重重连带着闷闷不乐，恐怕府里上下除了海维没有哪个人是喜欢她的。照现在这情形，露娜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不知是否好意思向他的母亲撒娇呢？一念及此，莫语也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宴会大厅里的人影渐渐地密集了起来，愈加热闹了起来。这才是要正式开始了吧，莫语这样想着，理一理发鬓，站起身准备去对付一些必要的应酬——

　　“啊——”
　　凄厉惨绝得几乎使人窒息的尖叫声划破了每一位宾客的耳膜，人群忽地躁动了起来，乱成一团，渐渐地朝一个方位汇聚过去。莫语突然感到心慌，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慌乱。她猛地转头，也朝着人群汇拢的方向跑去。
　　一个女人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充血，头发胡乱地糊在脸上。刚刚挤进人群内围的莫语像被浇了一瓢凉水，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这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女人不正是露娜吗？她的目光飘忽在空中，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孩子雪白的颈上赫然有一条紫黑的掐痕！

　　围在周围的的宾客们开始议论纷纷，嘈杂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莫语的耳朵——“真是作孽哟，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一个独子，这一下就没了”，“那孩子长得还挺可爱，就是不太像费德侯爵，谁知道这是不是报应？”“这可真是麻烦了，这次宴会来宾都是费德家的熟人，要追查出是谁做的还真不容易”

　　莫语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身旁的窃窃私语又吵得她心烦意乱，看见露娜一个人坐在地上孤立无援地哭泣着，理智尽失，旁边竟无一人上前关照。莫语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抓住她冰凉的手，将她从地上用力地拽起，拖到一边坐下。而她的手还紧紧地箍这怀中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

　　宴会早已没有了开下去的必要，宾客们都顺手牵羊地胡吃海喝一顿，才相继离开。涌动的人潮渐渐疏散，喧嚣也慢慢褪去，原本暗黑的天空已微微有些发亮。
　　高高的雕花吊顶天花板上，数百盏繁复的水晶吊灯依旧亮着，整个宴会大厅还是灯火通明，长长的餐桌上却已是杯盘狼藉，原本洁白的桌布现在沾满了各种暗红色的的印迹。厅中所有的侍女都被遣去寻找看守孩子的那两名侍女去了。偌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了露娜和莫语，一时无话，气氛诡异的安静，就像被邪恶的巫婆下了咒一般。

　　天边出现了玫瑰色的霞光，莫语揉了揉腿，无奈地看了看露娜，准备放弃自己充满人道主义的陪伴，先回家去想想办法。这时，露娜涣散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清明，如同拨云见日一般，一把抓住莫语的手，然后就像拉汽笛一样“呜呜”地哭了出来。
　　她紧紧地攥着莫语的手，青白而嶙峋的手指骨节泛着冷冽的光，她一边“呜呜”地继续拉着汽笛，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怎怎么办？我的孩子”
　　莫语蹙着眉头刚想开口，她又接着说了下去：“没有了孩子那个小狐狸精，很快就会盯上长夫人的位子”

　　脊背上像是突然窜过了一阵电流一般，莫语飞快地甩开露娜的手，几乎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却又生生地压抑住了，只是站直了身子，变了冷淡的口气说道：“我先回去了。”
　　露娜犹自不觉，口中依然喃喃自语，直直地瞪着双眼，泪水像无尽头一般在没有表情的脸上流淌着。
　　莫语既是不忍，又是不屑，终是转过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