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封镜》日月草子

12、第十一话 萝玑

　　街角的大火寂寞地烧着，半空之中，一个黑衣女子坐在那里，周身裹在一团黑云结界中，悠闲地看着人间这一幕。她时不时望向西方的天空，那里一片妖气汹涌。“任何一个精通术数的凡人都可以看出那些异动，何况那两个爱管闲事的仙人，现在她们一定已到那边去了。”她得意地想着。再看过去，一道红光在那片妖气处盘旋，黑衣女子忍不住笑起来，“中计了！”她站起身，走出隐藏自己气息的结界正要行动，忽然一阵不祥的感觉，回头一看，绯桐已站在她身后。

　　张知和脚下生风，疾行在夜路上。在元府中他就感觉到城西那股汹涌的妖气，本以为赶过去可以解开长安的妖气之谜，哪知他到那里一看，发现那些妖气只是有人所施的障眼法！仰顾四周，东北方的天空一片火光，奇怪，怎么不见有人救火？张知和心中生疑，立刻赶赴东北方而去。

　　黑衣女子看着绯桐，掩饰心中的失措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真巧！”缇枫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才不想见到我们呢！城西的妖气是你搞的鬼吧！”黑衣女子没有答话，脸上笑容依旧，却有了些僵硬。绯桐接着缇枫的话道：“你用术法作出妖气，无非是想引我们到城西。这么简单的手段，难道你以为可以骗过我们的眼睛？”这句反问满是嘲弄，黑衣女子的脸色渐渐发青，“所以你们也做出假象，令我以为你们的确到了城西！”
　　绯桐点头笑道：“没错，借用你的招数，果然引得你自动现身！”黑衣女子一旦走出自己的结界立刻被二仙察觉，此刻她被前后夹在中间，想要逃走已经不可能了。绯桐看看脚下的大火，向着黑衣女子飘过去，“你费尽心机地引开我们，守在这大火旁，又令那些前来救火的人绕着长安空跑，到底想要做什么！”
　　黑衣女子叹了口气笑道：“两位果然厉害，在下甘拜下风！”她竖起一只手指，一道青光直飞到城西上空，妖气汹涌的现象立刻消散得干干净净。她漫不经心地说：“我最后一次请问，两位愿不愿意跟神君合作？”缇枫叫道：“你死心吧！”绯桐则默默地盯着她，已经拒绝的事情她不想再说第二遍。黑衣女子看着绯桐笑道：“既然如此，你我是敌非友。两位仙子的问题我没必要回答！”绯桐冷笑一声，抬手正要破开黑衣女子的法术，忽听脚下一人道：“障眼法？！”二仙一妖俱是一惊，向地上望去，不知何时大火前已站了个道士。

　　张知和看不见空中的三人，他跑过来绕着大火转了两圈，赫然发现原来这里也施有障眼法。火场方圆数里均被扭曲了道路，平凡人根本不可能接近这里，难怪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救火！抬头望去，西方的妖气已经没有了，他顾不上惊讶，闭目合掌，口中念念有词，怀中的拂尘根根直立，片刻，他举起拂尘指向大火，大喝一声，只见大火周围四个方位爆出串串亮光，张知和深深喘了口气，障眼法已破！他慢慢走了几步，逐渐回复精力，全不知头上正在被人注视。

　　绯桐见他插手，庆幸正好免去自己动手，可以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然而他竟能破解黑衣女子的手段又着实令人吃惊。黑衣女子惊讶之余飞快的转着脑筋，想办法脱身又能完成自己预定计划，看着这道士她心念一动，叹道：“真没想到凡间还有这种能人！不过二位，你们为了等我出现，竟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就这么烧着？你们这些仙人不是一向喜欢救苦救难，多管闲事么！”
　　缇枫哼了一声：“这火是人类放的，是生是死是他们的命数，我们才不会插手人类的命运！”她望向绯桐，生怕她因对手的话动心。黑衣女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什么也别管了！”话音未落她已经俯冲下去，手心射出一道光刃，直击张知和。
　　绯桐已猜到她的去向，瞬间拦在她面前，一掌击出，同时缇枫一道光芒射出，光刃立刻粉碎。黑衣女子面对绯桐竟也不躲，反而冲上去受了她这一击，顿时被打出数丈距离，忍着身上的剧痛她向二仙得意一笑，反借绯桐的这股力道纵身拔向高空，脱离了二仙力量的范围。摇摇晃晃稳住身体后，她一只手托起一个黑色的圆球，黑球在她手上不停旋转，黑衣女子抓住它使劲一甩，黑球立刻变成一条长幡，一端在她手里，一端在风中飘扬。绯桐看见大惊：招魂幡！怎么会在她手里！
　　在她这一瞬间的迟疑间，缇枫已经插上追撵萝玑，面对着她萝玑飞快向后飘去，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绯桐稳住心神回头看了张知和一眼，对方正在向天空张望。“果然他察觉到什么了！”绯桐衣袖一甩，一团红光笼住张知和，他立刻倒地昏睡。这会儿的功夫，招魂幡已经摆动起来，大火中，花、草、人、兽，无葬身火海的亡魂飞了出来，荡悠悠飘上天空，直被吸入招魂幡中，地上火光冲天，天上一片闪亮的灵魂大河。绯桐升上高空，愠道：“你招这些亡魂要做什么？”黑衣女子斜视她一眼：“早说过我不会帮你解谜的，你又何必问！”亡魂飞过，绯桐眉心的宝石微微发亮，心底涌上一阵阵难言的感情，曾经的回忆一点一滴明朗起来，招魂幡每飘一下，她的心便剧烈地起伏，暴戾之气逐渐充满了她的身体，只要动一动手指就会有冲天杀气扑向面前的对手。绯桐感到自身的异动，尚为清醒的意识极力压抑体内涌动的力量，忽然一股无比清静的气息涌入她的身体，暴戾之气立刻被冲淡，消亡。绯桐回头向缇枫微笑示意，感谢她的援手。随着缇枫的气息在她体内游走，绯桐稳定心神，借着这股灵气恢复如常。
　　此时招魂幡已将大部分灵魂收了进去，黑衣女子将它扬向空中，招魂幡旋转起来，卷在一起又回复成一个圆球，透着诡异的光芒，落在那女子的手中，黑衣女子仔细地收好，同时略带差异地望向绯桐，方才她明明感到这个仙子一向平和的气息竟充满了杀机，但因专心操纵手中的神器未敢分神，现在看去她却毫无异状。绯桐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道：“招魂幡不是你应持有的，你擅自用它阻挡灵魂转世轮回，且在人间煽动众妖，有违天道！我劝你及早回头，免得更添罪孽。”黑衣女子狠狠地冷笑一声：“天道？那算个什么东西！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堆腐朽陈旧的破规矩！绯桐仙子，你与其在那里讲大话，倒不如干干脆脆地过来杀了我。天道什么的，我们还是少说！”
　　“既然如此，报上你的名字！”缇枫喝道。
　　黑衣女子呵呵一笑：“二位法力高强，猜猜看吧！”她知道仙人决不能轻易杀生，自己罪不致死，这两个人算是拿自己没有办法。她忍痛一边周旋一边思量如何逃脱，却听绯桐道：“这个容易！”只见对方不发一言逼视自己的双目，心中立刻泛起一阵颤动，似有股力量闯了进来，搅动窥探。黑衣女子立刻醒悟，这讨厌的感觉是——读心术！她忙护住心神，怒道：“你——！”绯桐看着她，展眉微微一笑，身后的缇枫则笑道：“哦，原来你叫萝玑！说不说随便你，我们还会知道更多！”她和绯桐心灵相通，绯桐读出对方名字的时候，她已知晓。无论仙或妖，被别人强行读出自己的名字都是奇耻大辱，萝玑法力不弱，智谋过人，却连接败在绯桐手中，心中一团怒火。“卑鄙！给我付出代价！”话才出口，串串光刃已经攻向二仙。
　　愤怒使得萝玑的光刃威力猛增，如天女散花般散开满天，在夜空中划出一条条银色的弧线。二仙没有硬接，只是在光刃之间穿行躲避，只听萝玑怒喊：“我才不会败在你们这些仙人手里！”绯桐诧异于她的暴躁，进到萝玑身边，右手挥出，向她射出一团火焰，萝玑侧身避过，火焰碰上一簇光刃，爆出耀眼的光芒，击得她一个趔趄。二人缠斗在一起，缇枫则上升到两人头顶，双手张开，空中立刻出现一个巨大的橙色光球，将三人罩在里面。光球之内，萝玑的光刃威力顿减，这是缇枫净化之气的效果，只要是妖气便逃不过。可是威力虽然小了，光刃却仍在攻击，看来萝玑竟能避过缇枫的净化！正当缇枫想要加大法力，萝玑忽然甩开绯桐向她撞过来，虽然在缇枫的结界下萝玑的光刃对她无效，可却挡不住萝玑本人的攻击。
　　缇枫迅速避开，单就速度而言她远比不上绯桐和萝玑，瞬间萝玑已逼到她面前，挥手向她袭击，与此同时绯桐追到跟前，正要出手相救，萝玑突然硬生生地停住了，那情形好似被谁喝住，不敢动手一样。刹那之间萝玑回过神来，迅速向后退去，缇枫也趁机离开原地，她速度不快，为了摆脱危险也不再用飞的，而是用瞬移术直接跳转空间，移到离战场稍远的空中。
　　绯桐紧追萝玑而去，速度是她的骄傲，十步之间她便挡在萝玑面前：“把招魂幡留下！”萝玑恨恨地盯住她：“不可能，除非杀了我！”一挥手一束青光击向绯桐，绯桐料到她会出手，一团火焰后发而先至逼到她面前。萝玑领教过这火焰的威力，知道已经避无可比避，一咬牙闭上了眼睛。就在此时，她胸前的一串挂饰突然亮起一团紫光，紫光凝聚成一个光球迅速胀大，将绯桐的火焰挡住并消融掉，同时带着萝玑一去数尺，从绯桐的手中逃掉。萝玑死里逃生，望着这团紫光怔怔出神，眼里的愤恨渐渐消失。她望了望绯桐，嘲弄地一笑，化作一团青光飞逝而去。

　　天上的一场混战，地上众生一无所知。萝玑的障眼法被张知和破掉之后，很快一群扛着水桶、沙子的人气喘吁吁地赶来，有官兵有民众，敲锣打鼓地开始救火，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大家都在纳闷，明明赶来这么近的地方，却好像走了几十里的路一样，绕来绕去就是来不到这里，难道说撞鬼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吵着，心里都有些毛毛的。大火在众人的努力下终于扑灭了，然而谁都不愿在此久留，有人看见了昏倒的张知和跑过去将他抬起，闹哄哄的散了。

　　绯桐见大火已灭放下了心，她轻揉手指，心中满是疑问，那紫光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虽只是弹开自己的火焰，竟也将手指弄得生疼。此时缇枫调息完毕回到她身边，刚才她未看到紫光的一幕，听绯桐讲述心中颇有同感，自己的净化之气居然不能完全克制萝玑，这可是从未遇到的事情，现在她又被这么个人物救走，到底她是何来历！救她的人就是她口中的神君么？望着无尽苍穹绯桐说道：“到底萝玑要玄封镜来做什么！那紫光的事我实在放不下，缇枫，我要回天庭一趟，人间的事暂且全交给你了。”缇枫点头道：“嗯，你放心吧，李絷那里有我看着呢。代我向玄女娘娘问好，你也好趁机调整心脉，没想到过去几千年了，你的心竟还是抵不过那招魂幡的威力，刚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出事！”绯桐点头一笑，化作一团红光飞入茫茫夜空。缇枫目送她远去，想起那招魂幡的事心念一动，隐身起来。

　　火焰吞噬过后，王家只剩一片焦黑的断瓦残垣，因所有人都被鱼朝恩投入北牢，除了那烧死的女子外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人们还以为是妖魔作祟，天一亮流言已经传开，再加上昨晚萝玑的作法，一时间人心惶惶，路过的行人也会绕道而走。只有人类看不到的两个人影——黑白无常二君站在废墟前唉声叹气：
　　“老白，又是这样，魂魄全没了！”
　　“是呀，魂魄全没了！”
　　“咱么怎么交差呢！”
　　“是呀，怎么交差呢！”
　　“你说是不是那个人干的！”
　　“是不是那个人呢！”
　　黑无常怒道：“别总是重复我的话！想想办法！”
　　谁知白无常比他还凶：“我能有什么办法！你问的都是白问，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二位，是哪个人呀？”一个彩衣仙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二无常吓了一跳，齐声问：“你是谁？”那人甜甜一笑：“在下九天玄女娘娘尊前，缇枫。”二无常一听她的名头，立刻换上笑脸：“原来是四仙子中的缇枫仙子，失礼失礼！”缇枫隐于空气中专等这二君来到，那招魂幡是二无常才能持有的神物，为何会在萝玑手中，不弄明白这点她心里总是不舒服。她盯紧白无常道：“缇枫有一事相求，请借白君的招魂幡一看。”白无常顿时愣住了，若不是他脸色本就煞白，还不知会怎么变，“这个……，嘿嘿，招魂幡是神物，恐怕不便让仙子随意观看。”
　　缇枫心道“果然”，正想一语道破，黑无常笑到：“没有这么严重，仙子想看，就看我的吧。”他掏出一个泛着银色光泽的圆球，果然与萝玑手中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缇枫笑道：“不，我想看看白君大哥的。”白无常的脸似乎更白了点：“不必了，我和老黑的一样，况且我今天没有带出来。”缇枫冷笑一声：“二君出来引领亡魂，招魂幡至关重要，怎可不带？”见白无常紧闭着嘴不出声，缇枫又道：“究竟白君是不愿让我看，还是不能让我看呢？”白无常神色一懔，黑无常道：“什么意思。”缇枫道：“请问二君，天下间除了二位持有招魂幡，别处还有吗？”
　　黑无常昂头道：“当然没有，这招魂幡可是无以伦比的神器，除了我们哥俩谁有资格拿，况且就算拿到了也没有能力运用！”“那么我碰到的一个人为何会手持招魂幡呢？难道是白君送她的？”白无常冷冷道：“我就知道你们上仙突然出现不同寻常，果然想要陷害我吗！”
　　缇枫听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正要发问，黑无常忙问：“什么人？什么样子的？”缇枫描述了萝玑的样子，二无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黑无常道：“刚才我们说的就是她，那日我兄弟俩出来引领亡魂，哪知她突然出现击倒我们，竟还抢走了招魂幡。请问仙子她的去向。”缇枫本来怀疑招魂幡会不会是黑白无常暗中授予萝玑的，现在见他们坦承被萝玑打败，要使天底下最要面子的无常二君这么说，看来是不会有假。且听白无常奇怪的话，竟似认为自己与此事有关，道：“她被我的姐妹击败，早逃得不知去向！既然二位和她交过手，以二君的眼力，你们可知道她的底细？”
　　白无常哼道：“上仙你和她是同路人，你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会…………”
　　“什么？！”缇枫听着刺耳，忙打断白无常的话气道，“我怎么会和她是同路人！我才是要请教二位，可知那只妖怪的真身是什么！”
　　“妖？”二无常愣住了，随即异口同声道：“她可是你们仙人呐！”
　　再没有什么能让缇枫如此吃惊的了：萝玑那有着浑厚妖气的妖怪怎可能是仙人！那妖气虽然怪，但绝对是妖！

　　黑茫茫一片虚空，没有天没有地，萝玑独自立在那里，紧紧握着颈上的挂饰，神情既焦急又期待。那挂饰是一串紫色的晶珠长链，在颈上绕做几圈，末端由一块雪白宝石掐住。此刻她只是攥着这珠链静静等待，不移不动，仿佛可以就这样静立千年。
　　忽然她精神一振，单膝跪下，叫了声“大人”。黑冥中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子声音：“事情办的如何了？”
　　“大人放心，一切顺利。妖魔鬼怪各族的力量我已经集齐，只待它们慢慢地壮大。一定可以把玄封镜找出来。”
　　静谧，混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萝玑低头跪在那里，虽未得到主人的答复，却感受到了主人那寒刀样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安。许久那男子缓缓“嗯”了一声，道：“还有呢？”萝玑不敢抬头，亦不敢回答。男子的声音越发低沉：“萝玑，我派你去找寻封镜前早已嘱咐过你，不是万非得以绝不许闹出事端，为何你竟似管束不住那些妖精！还有，如果我刚才没有阻止你，你想要杀掉那个仙人吗！”一滴冷汗划过萝玑的脸庞，她忙道：“萝玑错了，再不会有下次，请大人原谅！”
　　“萝玑，若非我不能亲自到人间，绝不需要派你去代我行事。我既然派了你去便证明我足够信任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你颈上的灵珠既可以保护你脱离险境，也可以将你在人间的一切传达给我。所以好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去吧！”萝玑答了声“是”，渐渐地感到周遭压抑的气势淡了下去，知道主人已经离去，这才敢抬头起身。她望望这一片浓浓的黑暗，捧起自己颈上的长链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了这虚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