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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火光 ...

  •   第十话
      路上,元瑾月将刚才的遭遇讲给李絷听,听得他是一阵后怕,要不是自己正好来到,真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担心得他反复叮咛元瑾月再不可这样冒险。见到他焦急的样子,元瑾月反而不胜开心,忍不住笑起来,把李絷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这位元大小姐中了什么邪。
      二人便走边谈,元瑾月这才知道,原来李絷常常来到这片街道,救助那些孤苦的人,今天他去向陆薇香赔礼,二人言归于好后,又来到这里探视。至于那位老婆婆,几年前安史二人作乱,她全家逃离家乡,儿子儿媳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她只身带着孙女沦落到此,年纪虽大,却是自尊自强,一直靠给人洗洗补补生活,从不要李絷的施舍。可是突来的一场病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孙女饿了几天又等着救命,才不得不向李絷求助。正因如此,李絷所带食物不够,才会去而又返,却恰恰救了元瑾月。“一场战乱,从开始到结束总会用上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可遗下的痛苦,却要用上更长更久的年月来消除。从古至今,伤害最多的始终是无辜的百姓!”李絷讲着那老婆婆的遭遇,一句一叹,眼中一片悲悯。
      元瑾月怔怔地看着他,李絷的确变了!以前的他,虽然热心助人,却是淡泊宁静,从未有这样的感慨。是什么让他改变?想起这一年来,他时而忧郁,时而激昂,难道说——,元瑾月脱口而出:“李絷,你——,有了意中人了吗?”这一句话掏出了她盘踞在心底许久的郁积,如同挖去心中一块大石一样轻松。然而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倘若李絷真的说出谁的名字,那该怎么办?元瑾月几乎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见李絷被自己问得一愣,忙岔开话题。她望到李絷身后的曲江水,忽然想起了他们在江边捡到的那只小鸟,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便问起李絷来。李絷却摇摇头,只因那只鸟奇怪得很,明明全身无恙,却是只不会飞的鸟。见到元瑾月好奇的神色,他便约定过些日子拿来给她瞧瞧。
      两人慢慢地走着,渐觉天越来越亮,抬头一看,东北方一片红光,照亮了半边天,难道是失火了?二人向着红光处赶去,果然,城中富商王家的房屋已被火焰吞没,还未走近已是一阵热浪。还好这座宅院位于坊间的拐角处,独占了大半条街,除去王家的店铺并没有别的房屋相邻,免去了蔓延的灾祸。然而火烧得如此大,却没有看见一个人求救,难道王家没有人吗?元瑾月疑惑着,想问问李絷的意见,却见他盯着熊熊火焰,整个人都呆掉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紧张又似惊恐。元瑾月担心地推了推他,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呼救声,她循声走近火场几步,手臂却被李絷抓住,元瑾月回头一看,只见李絷满头大汗,双目紧闭,一脸痛苦的表情,另一只手紧紧按住额头,全身一阵颤抖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无比惊讶的元瑾月,似是不可思议地辨认了一下,突然紧紧地抱住她,元瑾月已是手足无措,只听李絷在耳边喃喃道:“我又见到你了,ying……,ying……”
      再没有什么能形容元瑾月此时的心情了,惊讶、迷茫、慌乱、激动……,然而她明明白白感觉到李絷身上一股陌生的气息,面前的这个人是谁?火焰猛地增亮,向上高增数尺,仿佛要烧到天上一样。李絷抱住元瑾月的双手异常有力,元瑾月却感到他似乎微微发抖,轻拍他的后背道:“你怎么了?ying什么?李絷?李絷?”她一边使劲摇动他,一边大声唤着他的名字。这时一个女子从街角朝着烈火中的王家跑了过来,披头散发,边跑边喊着救命,原来刚才隐隐的呼救声就是她发出的,后面追着一个男人,身着禁军军服,边追边喊:“不要跑!”不知是因为这一男一女的呼喊,还是听到元瑾月大叫自己的名字,李絷抱着元瑾月的双手慢慢分开,又是一阵颤抖,他整个人倒在地上,一手按头,还是那痛苦的表情。元瑾月跪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知道他还会生出什么异常。痛苦过后,李絷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瞧见了元瑾月紧张的脸色,虚弱地问:“怎么了?”
      见李絷声音神态已经恢复如常。元瑾月重重地放下心,欣慰道:“你没事就好!刚才的事不记得了吗?”李絷摇摇头:“我好累,出什么事了?”这时刚才那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还想跑!跟我走!”二人望过去,只见王家大门前,男人又拉又拽地要把那被追赶的女子拉走,女子则拼命地哭闹,对着男人又打又骂,大火燃烧的呼呼声中,女子嘶喊着:“你们这些混蛋!杀人……放火……,你们……”男子不要她说,用手去堵她的嘴,那女子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男人痛得大叫,可女人拼了全身力气,他甩也甩不开,便奋力一推。女子踉跄两步,跌入了熊熊火焰之中,烈火立刻将她吞没,传出她凄厉的叫声。可她竟似宁愿被火烧死,也不肯逃出那近在咫尺的门,不一会儿便再无声息。
      三人全看着眼前的事件呆住了,那男人惊恐地望着大火,摇着双手,喃喃说着“不怪我!不怪我!”茫然着四周张望,瞧见站在一旁的李、元二人,他刷地抽出腰刀冲过来,颤抖着指向他们大喊:“我不是故意的!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跑进去的……”李絷本被元瑾月扶着站起来,见男子已经近乎疯狂,一步跨前将元瑾月挡在身后,小声说:“你快走,这个人很危险。”元瑾月只是摇摇头,这种时候她岂会独自逃走。那男人举着刀已逼到李絷面前,全身因紧张和害怕而颤抖着,双眼通红,眼神散乱,只是不断重复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李絷护着元瑾月步步后退,看来这男人随时会一刀砍下,听刚才那女子的话似乎他和这大火有什么关系,恐怕会杀自己与瑾月灭口,唯有软言相求,让他先冷静下来。他边思量边劝慰那男子说知道他另有隐情,决不会去告发他。男人听了果然稍稍平静些,喃喃道:“我,我只是奉命……,我也不想……”只是仍高高举着刀,犹豫该不该放下。
      忽然一支箭“嗖”的一声自背后射来,正穿那男人的脖颈,男人晃了两晃倒在地上,顿时气绝。李絷呆呆地看着他,来箭的方向一匹马飞驰而来,陆薇香骑在马上,一手提弓,大喊着:“李絷——”马未停,她人已经飞身跃下,本来满脸焦急的神色,待见到李絷身后的元瑾月立刻凝住了。元瑾月向她点头示意,她照旧毫不理会,只是向李絷问道:“那个人要杀你吗?受伤了吗?”李絷摇摇头:“我没事。听这禁军说是奉命而来,不知道他和这大火有什么关系!”
      陆薇香恨道:“哼,还不是鱼朝恩做得好事!爹看到今晚禁军有动静,知道鱼朝恩又要做坏事,让我和哥哥出来瞧瞧,我冲着火光赶过来,正瞧见一队禁军把王家的人押上车走了,准是鱼朝恩看上了王家的东西,人家不肯给就派人来抢,还放了这把大火。我本想去追,没想到你在这里。”
      “他们把人押去哪里?”
      “鱼朝恩设在北军的牢狱!这种贪婪的奸人,什么事都做的出!”说到贪字,陆薇香扫了元瑾月一眼,踢了躺在地上的禁军一脚,走到一边去牵住马匹。
      火势冲天,映得周围一片红光。李絷心想:送去牢中?难怪那女子宁死也不肯出来。他走近那死去的男子,一个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箭头插进那男子喉咙的一刻,他心里却一阵莫名的悲悯。蹲在死去的男子身边,李絷轻声叹息:“你来这里抢掠虽是奉命,身不由己,但那女子之死却是因你之故,如今一命抵一命,正是天意。其实你也算可怜,想必此刻,家中也会有等待你归去的父母妻儿吧。”伸手合上了男子的眼睛。这些话是他自言自语,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已觉不对,抬头果然撞上了一旁陆薇香冰冷的目光。
      “你是怪我不该杀他吗!”陆薇香一脸怒气,逼问李絷。李絷吓得忙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她话未说完,元瑾月打断道:“你们听——”三人静了下来,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陆薇香怒道:“那些人又回来了!还没抢够吗!”抓着弓箭就要冲过去,李絷忙拽住她,“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陆薇香本要甩掉李絷的手,却看见他一脸的关切,气顿时消了大半,任由他和元瑾月将自己与马匹拉进暗处躲藏。
      来的果然是一队禁军,他们中途发现少了一人便折回来寻找,来到这里看见那同伴的尸体,几人商量了一下,看看周围没有别的人,便抬起尸体,飞驰而去。直到他们走远,三人才悄悄出来离开火场。这里离元府所在的长兴坊已经很近,元瑾月便和李絷分手,与其和陆薇香尴尬相处,还是自己独行的好。人迹散尽,大火上空,一朵黑云飘然而至……

      回到家中一看,还好母亲今晚有客人,尚未找自己去试衣,元瑾月松了一口气,便先回自己的闺房去。闻着家中庭院熟悉的空气,心静了下来,今晚发生的事又涌上心头,暗巷中那些饥民不断出现在眼前,元瑾月从未想过熟悉亲切的长安也有这样的一面,仿若从不相识的陌生人,她望望府中的亭台楼榭:比起那些人,自己真是太幸福了。那场大火,该有人去救了吧!元瑾月理了理烦乱的思绪,想起那火,她又担心起李絷来,面对火光他的异状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将自己拥入怀中!元瑾月不由红了脸颊,虽然怪异,但那怀抱竟是那么温暖。
      走上湖上回廊,迎面忽见楚楚和娟儿走来,娟儿看见她忙跑过来:“小姐你现在才回来,我正要送楚楚姐姐回去。咦,身上怎么这么脏?”元瑾月哪还有力气跟她解释,看见楚楚她心念一动,道:“别问了,母亲正在等我,快回去帮我烧水,楚楚由我来送。”娟儿“哦”了一声便跑回去了。元瑾月看向楚楚,正好迎上对方的目光,忙是一笑,心中思量如何开口。楚楚却道:“元小姐故意遣走娟儿,是有话问楚楚吗?”原来她已看透!好聪明的女子!元瑾月心中微微惊讶,笑着点点头,二人并肩而行。
      元瑾月抚着自己的手腕,心想:在巷子中,自己的手上居然会无端发光击退了那些人!而今天只有楚楚在大慈恩寺碰过自己的手,她是修道之人,或许是用什么方法帮了自己,但是李絷……?当时他口中的“ying”是什么?是说‘应该’的‘应’吗?楚楚会不会知道?她一路低头沉思,楚楚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她走着。良久,元瑾月终于说道:“楚楚,你整日和李絷朝夕相对,可曾见过他有什么怪异?”
      楚楚淡淡地说:“元小姐指什么?”
      “他有没有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异常的有力,而且连自己的意识也没有了。”
      楚楚想着那晚朱雀道上的事,依旧是淡淡的笑:“元小姐是不是指他力量大增,气势异人,而且周身笼着层祥和的白光?”
      “白光?”元瑾月回想着摇了摇头:“白光我似乎见过,但那个时候的他绝不是祥和,而是……”她想尽词语也形容不出那时李絷给自己的感觉,“我只觉得他身上有种陌生的气息,像……,像火一样的气息!”元瑾月并不知道火是什么气息,但李絷抱住她的那一刻,莫名她感到如同被熊熊大火围住一般。她还想再说,却在楚楚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惊讶的表情,然而这表情一闪而过,楚楚仍是淡淡的问:“火?还有吗?”
      “还有……,李絷嘴里一直模糊不清地喊着‘应’,我一直在想,他是说我应该去做什么吗?”
      楚楚听见这句话,登时愣在那里。淡淡的笑容没有了,眉宇眼眸中竟是忧虑。元瑾月注意到她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不是李絷有什么事吧?”楚楚静了片刻,盯着她不答反笑:  “元小姐真的很关心我家公子!”元瑾月被她突然一问,脸不由得红了。却听见楚楚道:“楚楚诚心相劝,无论您对公子的情义有多深,还是趁早放弃,楚楚实在不愿元小姐将来伤情伤心。”元瑾月一惊,抬头却见楚楚正注视着自己,目光严肃而忧伤。
      二人站在元府前庭,元瑾月看着楚楚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走近一个道士向她问候,正是张知和。楚楚见是他说了句“道长还没有回去吗?”便向元瑾月告辞。元瑾月目送她走出大门,轻轻叹了口气,却发现张知和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楚,不禁好奇的打断他的沉思。张知和在元载尚是洛阳判官的时候,和他有番机缘,所以每次入京都会前来拜访,元瑾月自小便认识他,却从没见过他如此失神的样子。
      张知和沉吟道:“小姐和这位姑娘熟识吗?”
      “嗯,是李泌大人府上的侍女。”
      “她,怎么样?”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元瑾月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张知和又摇摇头说:“小姐对于这位楚楚姑娘,莫要太过接近。”说罢急匆匆的走了。元瑾月觉得奇怪,似乎今晚所见到的人都不同寻常。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张知和见到楚楚的一瞬间,在他心中又涌出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明知不对,却完全找不出因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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