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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血染清风卷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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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红血用平静声音盯着忠烈王笏政缓缓问出口的问题,或许在已下定决心的己看来很是理所当然,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未免有些毛骨悚然……
“忠烈王……南疆苗人,你,要吾留下几成?”
人命。
刚刚走到大厅入口处的墨绿发丝朱红头巾的冷峻青年朱痕脸色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变,脚步也因此不由自主地就此顿住!沉默一瞬,那端传来忠烈王温和依旧语气却充满低沉冷凝的缓慢四字:
“……斩草,除根——”
笏政微微闭眼,毅然开口。
不能冒险,不能让今日之成果在未来有机会毁于一旦!纵然明知这个决定下,必然是无数无辜人命,但人总是自私。
这一天深夜,忠烈王别庄后院的客房。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冷静和放下的书红血却睁大着双眼久久无眠。直到帷帐后一声轻叹,她索性拿起一根丝带绑住凌乱长发,推开被褥从床上起身,缓步走到半开之窗前,默然看着庭院中洒落的月光。
月光寂寥!
脑海中翻腾不休,是过往无数记忆碎片。有曾经自己位于决策者之地位所下之命令,亦有曾经在别人指引下和同伴毫不犹豫下手斩杀之过程,一幕幕,似遥远模糊又似清晰,却搅得她心中浮躁而无法安宁……那些,沾染的,永远清洗不去的鲜血……
眼前一切忽而模糊,似乎都染上一层猩红。
……就连夜空中那轮皎洁皓白的月隐约之间,竟是露出狰狞血纹!风在耳边低啸,明明只是平静的庭院,却让她产生一种身处断壁残垣的错觉——那一瞬间,书红血以为自己已经忍不住紧紧闭上了双眼。
——她忽然看见,头顶上方被侵染了血色的黑暗天空……
就在这一刻,也许是渺远之未来时空!一处北风呼啸之所在,一株怒放在白雪飘扬下的红梅,一树随风轻摇泣诉的竹箫……以及树下,一名肩披羽氅一身如雪的银发伟岸男子,背着双手淡然注视绯红的花朵,似在专注聆听风中传来的隐约箫声。
不远处草亭,却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红衣黑发满头珠翠的温柔少妇手里端着一碗拌了羊奶的米糊,正有条不紊地慢慢给乖乖坐在身前木凳上的孩童一点一点地喂食。
同样肩披一件改小玲珑可爱的雪色羽氅,短短的红发被梳成两个丫角,点缀有鲜艳的珊瑚珠,看起来异常乖巧地随着红衣少妇的动作张嘴下咽的女娃娃却是两眼茫然,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偶,只随着外界指令而动作。“唉……”红衣少妇手中银勺一顿,目中流露一丝难过,轻轻叹了口气:“来,银书,惜姑姑再喂你吃一口……你,何时才能好起来呢……”
依然所料般没有回应。目光里丝毫没有焦距,红发孩童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宛如一潭死水,安静,乖巧,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从这处主人将她从海边带回来,便是这般模样。红衣黑发满头珠翠的少妇眼中再次掠过一丝不忍,无奈露出微微苦笑,起身转向正要将手中瓷碗放回桌面。
“……啊……我……”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童音。红衣少妇表情猛地一愣,手中瓷碗不觉落地“砰”地一声响!
“嗯。”前方一树繁花下,雪色羽氅的伟岸男子银眉忽地一皱,被人打搅的心情让其产生一丝不悦:“惜夫……”
“大,大哥——银书……银书刚刚有动静了!”草亭中红衣少妇忽而一声惊喜,顿时让雪色羽氅的主人目光一动身形霎然变幻,一转眼从坠满竹箫的梅花树下消失,直接出现在草亭内。在惜夫期待的目光下,雪衣银发伟岸男子缓缓站到红发孩童身前,神情不改沉静地低下头,一拂衣袖慢慢伸出一只手抚上幼童的头顶:“银书?”
草亭内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只听手掌下方一个稚嫩、生涩的童音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力道开口,“……我……看见……”红发女娃娃两眼茫然地盯着前方虚空,声音如同游丝般在风中飘渺不定:
“……我看见……透着血色的……黑暗天空……”
“我”看见,一片透着血色的黑暗天空!脚下是陌生的褐色腐败大地,没有植物,没有流水,没有生命……只有风呼啸擦过风化千年的断壁残垣,在角落里散发点点危险荧光的黑色菌类,而唯一的养料大概就是四周无人掩埋的尸骨。
时间沉寂。
有某种古怪的压力笼罩这处绝望黑暗的空间,硬生生压榨被流放在此间人类最后一丝生命力,孩童尚未成长,被病毒侵染的身躯无法存活到十八岁,死寂,将是此间未来唯一的选择。
“叮,叮,叮”
流动的风声中,传来利器尖锐爆裂的细微声音。微弱荧光下,是一柄漆黑如墨尚未完全成型的剑,一名霜发披肩眉目冷峻如冰的少年,如冰雪凝成的剑气从那人掌心涌出,一点一点自剑柄处开始淬炼,宛如由无数细小碎片构建而成的墨黑长剑不停颤抖,每一片碎片与碎片之间撞击融合,最终以极脆之劣质矿石成就无上锋利之剑!
“——唔……”这少年握剑之右手忽而一震,猛然低头几滴鲜血从唇边滴落落在剑身之上,瞬间被墨色长剑所吸收。他微一皱眉,左手掌心吐出的冰雪寒气霎时有些紊乱迹象,原本已然成型的墨剑顿时再次爆出细微尖锐的裂响——“叮”
气流不对。他眉梢微微一扬,眼神倏然锐利而冰寒,右手墨色长剑在旋身之际归于缀有黑羽的苍白衣摆下方,而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碧色光芒带着逼人剑意直指身后来人咽喉……或者,那只是一个借助媒介而成的模糊影像。
紫衣,紫发,看不清五官为何,只能隐约感受到那种不同凡俗的温文清雅,声音悦耳带笑却偏偏让人感觉不出其中丝毫善意,轻言淡语:“你之期限,到了吗?”
苍白的长发披肩,少年眸中宛如野兽般的警惕和敌意并未稍有减退,只是手中代替长剑的碧玉笛缓缓放下,明知无用却图费功力,并非其所欲为。“吾之性命,不由天而掌握。”缓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冷漠:“来此,何意?”
“来看你所铸之剑功成几何。或者,单纯的探望。你,较为喜爱哪一种答案?”影像中温和声音不改,宛如诱导般轻轻道:“该知,吾对你并无恶意……”一道剑风骤然划过影像之衣角,无声无息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豁口,准确无误地将一块看似普通的矿石和周围散落的赩矿废渣分离开来。苍白长发纹眉少年手中碧玉笛闪烁光芒不定,径直往下指向那块普通矿石,语气低沉冷漠不变:“过多废言,并不能让你多存一刻!”
“嗯……”紫衣影像被隐而不发的剑气所触及,一阵不稳的波动,而影像对面的人却似轻轻地笑了:“你之剑法倒是比往日更精进,吾该放心,明日便是你期限到来之日吗?殢无伤,吾期待……你有破封……而出之一日……”话音未完!已是被对面冰冷剑气击碎地上伪装成矿石之媒介,只见构建成影像之光点赫然涣散,紫衣人影之留下最后一声轻笑,继而消失无形。
黑暗的空间内,四野重归一片死寂,只有身边耸立布满剑痕的石壁,以及脚下褐红色浸透血腥泥土……良久,苍白长发纹眉少年忽而伸手,以一道寒雪冻气划破右手手腕,将渗出肌肤的殷红血珠一滴滴,滴落在左手碧玉长笛上。
有诡异浅红色光芒一闪而过,碧玉长笛微微震鸣,却是一点不剩地将血珠吸入其中。再然后红芒骤然扩大,而苍白长发冷眸少年之身前渐渐显露出一个虚幻的人影……耀眼的艳红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一身绣有墨梅的月白色长衣,气质儒雅却硬生生让人错觉如寒霜般阴冷,黑眸毫无波动直勾勾望向苍白冷漠少年殢无伤的脸:
“……为何不告诉伊,汝,早已突破自身界限?”这人的声音也如梅绽冰雪般地清冷,略带中性的磁意,让人一时间无法准确辨认雌雄。
这月白长衣儒雅红发少年人的脸,居然有着几分熟悉。
究竟……是哪里熟悉呢?
不觉间将视线拉近,却忽然那双冷冰冰的黑眸微微一转,竟是刹那宛如电光般深深刺入她的心中——书红血只觉大脑之中一阵难忍刺痛,眼前一切皆开始模糊,黑暗寂寥的天空,脚下沉褐的大地,耳旁越来越尖锐的风,还有——
她骤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
小窗外,一轮明月依旧,皓洁而无暇。庭院被月华晕染,多出几分寒霜之意,古老松柏随风摇曳枝桠,在地上投落斑驳暗影。
记忆回笼。这里不正是忠烈王别院,自己安歇之所在吗?不知不觉,她竟是仅着一件单衣就这样在夜风中伏在窗台边睡了过去,难怪就连梦境中都觉得浑身冰冷……不过,那个梦。
那,当真仅仅只是梦?
书红血似有所觉,忽而伸手入怀,掏出被丝线牢牢系在脖子上的半块金木令。由自己前身所带来,伴随婴儿的她一起凝行的半块令牌表面仍然残留一丝刺骨之冰冷,月光下有极其微弱的荧光吞吐不定宛如交相呼应……却丝毫探查不到另一端存在的迹象。
她唇一动,无声之叹息。凝眸片刻,将木令再次收好仔细放入怀中,而经历那一场堪称真实的“梦境”,脑海中早无半点睡意。看着窗外月色正好,书红血索性回到床边随意披上外衣,推开房门缓步踏入庭院。
树影晃动,月色清冷,大地一片银辉。
站在庭院中那棵庞大古老的松树下,头顶浓密的树荫笼罩住她之身影,圆月被枝叶破碎成一片片,明辉不减,却让她心中无端的寒冷更甚,一点点,一丝丝,从脚下缓慢浮起,缠绕入心,入骨,入灵魂……“咯”突然身后一声轻响,仿佛有人轻轻将手中杯盏放上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