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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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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步穹之墓。
碑前一人,藏青衣衫。伫立良久,默默无言,眼底却有复杂的情绪在波澜涌动。
左手不自觉地攀上腰间玉佩。指腹缓缓抚过玉上刻字,来来回回。
楼无崖方要离开,身后忽起一道声音:“你认识我父亲?”
他微怔,下意识握紧玉佩又随即松手。
任烈走到他身边,将酒置于墓前,道:“不知不觉已经四年了啊。每年忌日我都会来这里,为何从未见过你?”
“……直到近日,我才得知好友死讯。”
“当初父亲重病多年,虽然一直有服药,却仍是无果。再加上父亲生前素来不喜喧闹,因此我并未通知亲友他的死讯。”
楼无崖沉默不语,只望向任烈,瞬间胸口像被猛击了一拳。
步穹……阿烈长大后,容貌与你越来越像了。
思及此,他不禁苦笑,心头愈发压抑,于是低声说道:“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任烈颔首,又安慰道:“别太难过。”
楼无崖脚下一顿。
“因为你看起来很伤心。”
“哈,是吗。”
“就好比往者不可谏,逝者就让他过去吧。”
楼无崖却无言以对,只能迈步离开,脚步却分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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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烈没有想到,短短数日后就在街上又遇到了此人。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索这人的身份。看他那日在墓前的悲伤神色,应是父亲生前的挚友。然而若是挚友,为何自己对他毫无印象?还有,父亲已经去世四年了,身为挚友怎会始终不知?既然不知,如今又怎么突然知道了?
最奇怪是,这人明明身份存疑,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楼无崖正步出扇子铺,任烈不经意瞥见他腰间的玉佩。
啊,莫非……
他忙追上前去,喊道:“楼叔叔?”
楼无崖看清是谁后,下意识回道:“阿烈?”
话已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他并不想和阿烈再有任何交集。
“果真是你,楼叔叔。”任烈爽朗地笑起来。
“……你记得我?”
“原本真的不记得了,自我长大后,就不见你再来过我家。”任烈望向他腰间,“是我正巧看见这块玉佩才想起来的。父亲同我说过,这玉佩是你送给他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楼无崖强撑笑容,道:“四年前突然有人将这玉佩交还给我,我当时就该猜到是好友发生了什么事,就该去看他的,谁知……”
谁知,只因一时赌气,便错过了见步穹最后一面的机会。
原来悔恨的滋味比想象中更为苦涩。
其实他早就知道步穹的死讯,只是四年来他始终无法接受任步穹这三个字出现在墓碑之上,更没有勇气亲眼去看。
原以为过了那么久,自己终于能放下了,却意外遇到了阿烈。
任烈识相地不再追问,抬头看了看铺子,另寻话题道:“楼叔叔,你来买扇子?”
“嗯。阿烈,不如我们下次再……”
任烈猜到他要说什么,便打断道:“对了,父亲曾称赞楼叔叔你文武双全,我前日正巧掉了折扇,不如我买把新的,然后麻烦楼叔叔替我题字?”
“这……”
“楼叔叔,我记得我小时候总爱缠着你,你也一直很疼我。如今久别重逢,我真的很欢喜。”
楼无崖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答应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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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无崖住在客栈,与任府仅有一街之隔。
任烈跟在楼无崖身后,只觉得眼下的情景与小时候重叠在一起,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母亲在他两岁时便病逝了,是父亲独自养育他长大。
印象中,父亲总是十分严厉。他尚年幼时便被要求熟背诗文勤习音律,稍有懈怠就会受到父亲的责备。相反,楼叔叔的性子温和,每次来都会手把手地教他练字,还常常夸他聪颖。
父亲也总在楼叔叔面前显得比平日更愉快。然而不知为何,从某一年起楼叔叔便不再出现了。也自此,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消瘦病态,即便寻来大夫开了药,却始终不见起色。如此三年,终是去了。
这样算来,他已有七年没有见到楼叔叔了。如今,他终于有机会询问当年的因果真相。
进房后,楼无崖将任烈买的折扇置于桌上,一语不发地准备磨墨。
任烈抓住他的手,说道:“让我来吧。”
楼无崖不自在地缩回手,尴尬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常替我磨墨。”
“是啊,因为这样我就不用自己练字了嘛。”
想起童年的调皮,任烈笑出声来。这笑声却并没能缓解楼无崖紧绷的思绪。
阿烈小时候……
那段岁月,当时只觉得快乐满足,现在想来,却分外苦涩难耐。
“其实,小时候叫你楼叔叔不觉得什么,现在大了还这么叫,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呢,好像自己还是个孩童似的。”任烈边说边偷瞄楼无崖。
他不迟钝,他能感觉到楼无崖在避免与自己接触,然而楼无崖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生疑惑,越是要弄清其中原由。
“哈,是吗。”楼无崖虽然应了话,却明显是敷衍的语气。
任烈笑笑,放下墨锭,递上毛笔。楼无崖接过,却迟迟没有动作。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记不起半句诗词。
任烈见状,道:“楼叔叔今日若是没有灵感,无妨,我可以过几日再来取。”
过几日来取……那岂不是又要再见面?
楼无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下了笔。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最后一笔落毕,两人皆静默良久。
这是任步穹生前最爱的句子,常常反复低吟,神色悲戚,念着念着便潸然泪下。
楼无崖并未抬头瞧任烈,却十分确定他此刻正注视着自己,目光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