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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真情假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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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笑醒来时已是午后,除了心口处传来像是被千万蝼蚁啃食钝钝疼痛,周身上下,并无大碍。他起身,走到雕饰精美的圆桌边,左手撑着桌面,右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看来这疼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一口略带苦涩的碧螺春入口,男人皱眉,心中叹道,果然是没有自家的桂花酒好喝——哪怕是被三娘蒸过的……
“看来离先生是喝不惯我这洞庭碧螺春啊……”沈熙推门而入,语调中满是遗憾,似是在心疼他花了不好心思才托人弄到的顶级茗茶。
离歌笑压制下身上的疼痛,旁若无人地松了松脖颈,拉开凳子,随意而坐后说道,“沈公子费了那么大翻功夫吧在下带到这儿来,究竟所为何事?”他声音平和,一点都不像被掳来之人,若不看那一身灰麻布衣,到更像是坐上贵宾。
见此情景,沈熙脸上闪过几丝敬意,随手为自己到了杯茶后说道,“在下是想请一枝梅帮忙去来存放在锦盛山庄的玉佩——白虎。”
离歌笑淡淡一笑,自知事情绝非沈熙说的那么简单,“沈公子家财万贯,心智卓绝,去玉佩怕是难不倒沈家的吧。”
“离先生言重了,取玉佩本身确实并不是难事,只是这锦盛山庄的主人乃杨继盛之子,杨翰博。近日,宠妃的表弟阮逸风到达山庄想拿走白虎,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可以让他得逞。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当了那么多间锦衣卫都指挥史的离先生,时能明白其中厉害关系的。”眼前既是聪明人,沈熙便了省了不少口舌,只是大体讲了所托之事。
离歌笑垂眼,脑中飞快地整理着这些信息。眼前人果然是为玉佩而来,照此说来,玉佩应有四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杨翰博身份特殊,若强行留下玉佩,便是公开同朝廷作对,皇上必不会放过他。就算是一枝梅去取,顶多也只能偷天换日,若让阮逸风意识到山庄中有武艺高强的人,这杨翰博怕是凶多吉少了。照三娘的表现来看,这沈熙应与沈鏈有着莫大的联系,确实不能高调出面解决此事,那么……
“此事事关杨继盛大人最后的血脉,请离先生务必帮忙。”沈熙起身,向离歌笑做了个辑,但语调中却并无半点恳请、商量之意。
离歌笑听得分明,这是冷冰冰的命令,不过用些客套词句点缀下罢了,“离某可以拒绝么?”这死不认输的脾气……
沈熙了然一笑,“离先生放得下荆姑娘和燕三娘么?”明知故问,明摆着的挑衅。
“据我所知,三娘似乎是沈公子的故人,公子也下得了手么?”离歌笑不是第一次被人威胁,但却是少有的愤怒,到底是为哪一个,不得而知。
沈熙笑地云淡风轻,背过身去,声音有些飘渺,“无论是荆姑娘、燕三娘,或者是你,甚至是我,都不过是一局棋里的棋子,谁的性命都没你想象中重要。”
离歌笑思索片刻,转而问道,“那请问这事和刚刚的姑娘有什么牵连么?”
沈熙站直,拍了拍衣袍,道,“五天后,阮逸风就要离开山庄,届时有个欢送宴,我安排荆姑娘在席间献舞,希望能借此空隙赢取时机。”他定定地看着离歌笑的反应,在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几丝悸动后,满意地呷了口茶,继续道,“我知道这荆姑娘与你有渊源,但你的私人恩怨,还是等拿到玉佩后再解决吧。现在放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带舞姿曼妙的荆姑娘,或轻功卓绝的燕子神偷去锦盛山庄,拿回玉佩。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若是在台前被看了出来,这阮逸风哪怕是要当场斩你们的首,我也绝不会出手相救。”
离歌笑自知这次锦盛山庄之行是绝逃不掉的,若在平时,必带燕三娘无疑,这次的另一个选择竟然是如忆?!
凭心而论,他确实被这一模一样的容颜、身影给吓到了,并没有真正细想过这荆如忆的真假,或许是他不想去想……
带如忆去,课她不会武功,虽只是献舞,但此行凶险万分;带三娘去,茶楼中的那一幕幕又浮现眼前,而且这无疑于把如忆留在沈熙这里做人质,他对三娘有情,但对如忆呢?
“我……”离歌笑刚要出声,却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沈墨,我既不是你的死士,也不是离歌笑小厮,你凭什么逼他做选择?”蓝色身影先是看着沈墨,而又又指着离歌笑,
而你,又凭什么代我做选择?!”目光灼灼,英气逼人。
沈墨?!离歌笑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眼前人就是让燕三娘哭湿他背脊的沈墨么?
“喂,你还顶着这张脸啊?”燕三娘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懒洋洋的说道。沈熙会意,同上次一样拔下银针,想离歌笑微微颔首,道,“离先生好,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在下前锦衣卫文书出纳沈鏈之子,沈墨。”
离歌笑抬头,锋利的眸子锁住沈墨眉眼,霎时间,电光火石。
“啪”,燕三娘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心情恶劣,她讨厌这该死沉默。沈墨挑眉,把目光放到女子的身上,笑意从他嘴角逸开,直到眉梢——沈墨终于正式重回燕三娘的生命。他嗓音低沉,脸上却闪着少有的光彩,连笑似乎都是温暖的,“燕儿,我这次回来无法保证其他,但会给你看我真正的样子,丑陋的也好,凶恶的也罢,不会再像七年前那般遮遮掩掩,你会看到真正的沈墨。”看到难得的真诚在男人的眼眸中流动,这表情她只见过一次,便是七年前他邀她一路同行。
七年光景,如隔桌而坐,她瞬间晃神。沈墨自然猜到眼前人所感所想,便伸出手,想要帮她真理匆匆赶来时被风吹乱的鬓发,手刚触到青丝,便生生被另一道声音打断,“我选三娘,只是希沈公子先把在下身上这毒给清了,不然怕是要妨碍正事。”
沈墨也不气恼,神情回复往常的漠然,只有嘴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这毒虽让人不舒服,但并没多大害处,只会让你的脉像看起来像是没有内力武功的普通人,即是要去锦盛山庄,自要万无一失。”
“毒,你敢给他下毒?!”燕女侠终于神游归来,一步便冲到离歌笑面前,他再克制也无法改变发白的唇色,看来这痛苦绝不如沈墨口中说的那么轻巧。燕三娘扶住离歌笑,便想带他走,嘴里恨恨说道,“我们走,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梅梅解不了的毒。”
沈墨扫了两人一眼,神情木然,“燕儿,这男人刚在荆姑娘和你之间选择把危险留给你,你还要这样护着他么?”
燕三娘闻声并不搭话,她既不看离歌笑,也不看沈墨,低着头闷闷地说,“歌先生,如忆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不要被骗了。”离歌笑起身,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沈墨一眼,轻声说到,“当年我亲自带人绞杀的沈墨现如今能站在我面前,或许……如忆她……”明显感到身旁人猛地一顿,“离歌笑!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知道你有愧于她,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替我做决定!”离歌笑皱眉,或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但话一说出口似乎就变了味道,这让他颇感无奈。燕三娘甩来本挽着男人胳膊的手,大步向外走去,并扬声道,“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当我没来过。”
刚刚还立在桌后的沈墨一个闪身,下一刻便挡在门前,速度之快,足以跟燕子神偷平分秋色。燕三娘冷哼一声,作势要取出双面刃,却被沈墨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盯着眼前满眼忿恨的女人,温柔说道,“燕儿,我尊重你,但很抱歉,这次的选择是给离歌笑,而不是给你的。”沈墨再一次转向身后的离歌笑,面容有些阴沉,“这块白虎,我势在必得。”字字铿锵,不容反驳。
燕三娘望着沈墨俊朗的侧脸,忽而突然觉得很陌生,下一秒又感到熟悉,或许他本就如此?现如今究竟是在怎样一个处境里,她不得而知。
但是无论如何,她燕子神偷都不愿意稀里糊涂地任眼前人差遣,无论是沈墨还是离歌笑。她抽回被沈墨按住的手,盯着他的眼,狠狠说道,“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势在必得,一个背弃了我七年的男人,凭什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凭什么要我做这做那?!”
沈墨的心猛然一抖,她终究还是恨自己的,也是,日日煎熬、夜夜思念的七年,他自己尚且如此,不明因果的三娘又怎么会好过?他轻轻叹息一声,牵过燕三娘的手便迈步往前走去。
“喂,你干什么呀?!放手,死沈墨,你给我放手。”燕三娘手脚并用,连甩带踹,沈墨倒也不闪不躲,只是手中的力道却又加重几分,无论女人如何张牙舞爪,男人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前走。刚要踏上回廊,一个灰色的身影翻身而入,挡住去路,离歌笑随意地倚在柱子上,说道,“沈公子,这般强人所难怕不是君子作风吧。既是要拿玉佩,总是要让三娘跟我回去,我们一枝梅好从长计议。”
燕三娘见离歌笑为自己解围,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觉得有些不妥,“谁说要你跟你计议去拿玉佩,这任务一枝梅哪有接?!”
离歌笑耸耸肩,挑眉说道,“有接啊,就是刚才,我接的。”
“你!”燕三娘气结,刚想再争辩,抬头却看见离歌笑那张一脸无谓却无半点血丝的脸,心中闪过几丝不忍,便别过头不再说话。
三人就此僵持,气氛尴尬。
沈墨低头一笑,作出妥协,“既然离先生坚持,便一起来吧,不过请站在屋外等候。”说着并不放开三娘的手,把他们带到了沈府的禁地——冥殿。
冥殿地处沈府最深处,僻静异常,看似无人把守,但只要一有人踏入,沈墨与夏无言便会第一时间知道。无论人看到什么或没看到什么,他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明日的朝阳了。
沈墨牵着燕三娘的手,在冥殿前停住,转身对离歌笑说,“这是我沈府禁地,除了我、无言,现在还有燕儿,没其他人能活着出来。请离先生体谅。”离歌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三娘一眼,道,
“好。离歌笑相信三娘,自也相信三娘的朋友。三娘,我在这里等你。”燕三娘觉得此刻的离歌笑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便只好应声答。
离歌笑在燕三娘与沈墨进入冥殿后背过身去,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心口的疼痛像是小虫般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的冷静,心中越来越烦躁,为现在不知身处何处的如忆,为刚刚沈墨牵着手代入房间的三娘,如今手边要是有酒那该多好……离歌笑慢慢走到回廊,靠着偏柱坐下,调养生息。
三娘随着沈墨一踏入冥殿,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这里只有几丝日光投射进来,灰尘在忽明忽暗的空气里沉沉浮浮,冰冰凉凉的微风像是紧贴人的皮肤,令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冥殿”。
沈墨感受到了身边人的紧张,他握紧了她冰冷的手,希望可以给予一些温暖。“冥殿,顾名思义,就是灵魂住的地方。”继续往前走,扭动了花瓶旁的机关,眼前的巨幅水墨画被移开,墙后又是另一番天地。
跟着沈墨越走越深入,展现在燕三娘眼前的,是两座高台,上面供奉着一座座排位。沈墨神色肃穆,给每个牌位分别上了象后才缓缓开腔,声音有些干涩。
“父亲、母亲,各位叔叔、伯伯,这是燕三娘,是当日沈墨没福气迎娶的三娘。今天我带她来看你们。”
“沈墨……”燕三娘有些惊讶,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她从没听过沈墨那么遗憾、自嘲的语调。
沈墨压制住翻滚的情绪,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对着一面高台,继续说到,“三娘,这里供奉的是我
爹沈鏈,娘亲、弟弟沈熙,叔父沈浩军……”后又转身,对着另一高台,“这里是礼部尚书夏言与其妻儿、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与其妻儿。你知道么,这些人曾经也和现在的我们一样,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心系百姓,以为凭自己一腔热血便能拯救着天下苍生,即使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不悔;纵然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看见曙光,不悔;现在,他们早已化作尘土,可是世道却依然如此。你当真以为严嵩倒了世间便太平了么?!严嵩一死,各路牛鬼神又开始各自谋划,迫害百姓,朝堂的天平严重倾斜,天子不敌这些文人墨客,天下终究是要毁在这该死的体制当中!”沈墨的手指嵌入手掌,平日的儒雅不知所踪。
燕三娘并知道沈墨天下大同的希冀,但却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至少倒掉一个严嵩,百姓能有些时间喘息。”这是她唯一能想到说辞。
沈墨阖上眼帘,缓缓说道,“三娘,我从没有想过要利用你做些什么,也不允许别人这么做。但我希望,你能帮杨家一把,杨翰博是杨伯伯最后的血脉,他的血并没能改变天地,但至少不应消逝世间。”说着朝着燕三娘便是一拜。
燕三娘再无言以对。
她暗自吁了口气,无论是沈墨还是离歌笑,只要稍稍低声下气,再盛的怒意也会陡然暗下几分,偷虫那次如此,嫁人那次如此,怕是这次也不会例外。燕三娘恭敬地给所有先人上了祝香,后里定在杨继盛排位前,肃穆说道,“杨继盛大人为人刚毅耿直、体恤百姓。狱中刮骨令三娘不胜敬佩。若以我之力能助杨家血脉留存于世,自当尽力一试。”说完躬身一拜,抬步准备离去。
此时沈墨已经站起,沉静的眼中流动着些许光亮——或许我们的人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特别的相遇,才会令人即使苦痛非常,也舍不得离去吧。他如是想着,并领着燕三娘离开冥殿。推门而出时,离歌笑已在面前等候,看面色,这毒应已被逼下几分。
“离先生果然内力深厚。”沈墨真心赞叹。
“不敢当,若不是沈公子不给解药,离某也不至于这般献丑。”离歌笑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也不要求自己时时体面,现在他就觉得若能噎到这公子哥,也是很令人舒心的事。
“是啊,你快把解药给他。”燕三娘侧身,与离歌笑并肩而立。
沈墨看着女人的动作,不过半刻,形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禁苦笑,“这毒十天后自会消失开去,不过是些小痛小痒,相信离先生不会放在心上。”
离歌笑倒也谈谈一笑,“据说阮逸风为人谨慎,若让人看不出有武功倒也方便。”
燕三娘仍觉不妥,刚要反驳,手掌却已被离歌笑牵住,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三娘,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你就死撑吧。”语气恶毒,心中却是默认。
“离歌笑和三娘告辞,”迟疑片刻,还是说出,“希望沈公子善待如忆。”离歌笑也不管沈墨的反应,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牵着三娘大步离去。
沈墨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神色也越来越冷,不禁自嘲道,“离歌笑,我费那么大功夫,到头来竟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公子喝杯茶吧,洞庭碧螺春。”与沈墨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杯气味清香的热茶。
“现在你出门还带茶水?”沈墨对夏无言的举动有些诧异。
夏无言淡淡一笑,道,“并不是每次都带,这次是专门带来给爷降火消气的。”说完拔腿就走,有些距离了才扬声说,“姜洚埋怨我很久没回去了,今天回去陪她吃个饭,后天回,爷自己小心。”
“你这臭小子,你信不信,下次我去跟弟妹告状去……”话是这么说,沈墨脸上早已绽开爽朗的笑容。
醉生梦死
看见离歌笑和燕三娘手牵手回来,贺小梅立即从病恹恹地差遣柴胡做这做那的趣味中跳脱出来,神采奕奕地出门迎接,“哟,歌哥和三娘一起回来了呀。”一双桃花眼一直盯着两人的手不放。燕三娘只顾着和离歌笑生闷气,根本没注意被人握了一路的手,直到看到贺小梅暧昧不明的眼神这才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抽回。
“哟,小娘子不好意思啦。”柴胡也闻声而到。
离歌笑完全不顾众人反应,注意到了贺小梅的伤,问了几句便嘱咐其好好调养,独自往里屋走去。
“喂,你刚刚说要去拿玉佩,小梅受伤了,怎么去啊?”燕三娘快步跟上。
“这次小梅和大块头的活都很轻,主要是你。”离歌笑边说边拿起桌上的酒囊,仰头就是一大口。
“我?!”燕三娘皱眉,警惕地看着离歌笑,还有他手上从沈府带出来的盒子——总觉得十分眼熟。
离歌笑又往嘴里倒了几口酒水,随手打开盒子推到燕三娘面前,“五天后去锦盛山献舞,小梅和柴胡会制造些小麻烦,你乘乱偷龙转凤,我也会在场,有什么问题随机应变,穿这个。”出现在燕三娘眼前的是一袭鹅黄色长裙。
贺小梅一听三娘要献舞,兴奋地跑来拎起裙子便是一声惊叹,“哇!上好的杭州丝绸,腰间和裙摆都用了极其考究的双面刺绣,胸口还镶着塞外的宝石,真是绚丽一场呀,裙外还罩有一层轻薄的纱笼,最终要的是,竟然是摸胸款式耶,歌哥,你要不要找那么漂亮的衣服啊?!”
“哦,这是夏无言给我的。”离歌笑正准备喝下一口酒,便被蓝衣女子一把夺过,以及其粗暴的方式摔在地上,“离歌笑!谁说我要跳舞?谁说我要穿成那个样子跳舞?!”燕三娘一想到要在陌生人面前坦肩露背,怒气横生。
离歌笑无奈地看着他粉身碎骨的酒囊,语重心长,“女孩子不要那么粗鲁,再说你有不是没穿过,听夏无言说你穿的很合身啊,而且舞跳的也不错。”
燕三娘一时气结,怒目圆睁,半响才说道,“那也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跳我早就忘记了!”
“忘了可以再学嘛,再说,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能献舞吗?小梅,交给你了。”离歌笑吃定了眼前这个暴躁的女人一定会答应。
“可是,可是我们可以换个办法呀。”燕三娘做最后的挣扎。
“但这个是最好的方法,也能保证杨翰博的安全。”离歌笑一摊手,满脸无辜。
“哈哈,歌哥放心,奴家定当尽力。”贺小梅说着还摆了个妖娆的身段。
燕三娘一跺脚,“死梅梅,那么喜欢,你自己穿去。”说着把长裙往贺小梅怀里一扔,就要离去。
“喂,是你自己说要帮杨大人的。”离歌笑使出杀手锏,颜色身影愣在原地。
燕三娘,“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到沈墨还能怎么劝服你跟我一起去拿玉佩。”离歌笑一脸理所当然。
“哈哈,看来这个情敌,歌哥还是有本事对付的。”贺小梅心中暗想。
接下来的两天里,醉生梦死的男人都很少见到燕三娘。这余怒未消的女人只在吃饭的时候横眉冷目地出来扒几口饭,挑几筷子菜,在离歌笑还在踟躇要不要开口询问其练舞进度前便又闪身回了自个儿房间,贺小梅和柴胡好几次趴在窗棂上想一睹舞娘芳容,却便燕三娘以每人头上一记暴栗的方式赶了出来。
自此,他俩商议决定,任务是一枝梅老大接的,老大管;三娘是离歌笑的,离歌笑管。
正当被委以重任,要验三娘练舞收成果的离歌笑站在其房门前正准备硬着头皮敲门时,有人踏进了醉生梦死。
“离先生好,在下替公子给燕姑娘送东西过来。”是夏无言。
“哦?”离歌笑转头的瞬间暗暗松了口气,无论是让她献舞,还是见到如忆,都让他们间有了些说不出来的微妙变化,他单独见她时,甚至会紧张,强装的镇定安抚不了急速跳动的心,现在总算是有人解围了。
果然,燕三娘闻声开门,依旧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瞟了眼夏无言,撇嘴问道,“你个死人脸,要送我什么啊。”七年前初见时,她便这么称呼他,只不过那时的夏无言是会出言反驳的。
但现如今却只是不温不火地看了女人一样,递出锦盒,燕三娘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枚铜制头饰,摇曳的流苏与繁复精妙的花纹都昭示了他的与众不同于价格不菲,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贺小梅看到饰物大吃一惊,说话都有些结巴,“这……这不是戏文上记载的……前朝皇后的琼花簪么?!三娘,那沈公子也太有钱的吧……”接着又看了眼一身粗布衣衫的离歌笑,笑意讪讪。
喜爱饰物的燕子神偷此时却几乎连看都没看一眼,便把锦盒收入怀中。
“这发誓与长裙配成一套,是以预祝各位一切顺利,马到功成。”夏无言继续道。
“你就不要跟俺们客气啦,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话。”柴胡实在受不了这恼人的客套,终于吐出心中所想,全省舒畅后又嘿嘿笑了几声。
燕三娘两眼一翻,慢吞吞地说道,“你不会只是给我送个破簪子吧,说,还有什么目的。”探身向前,直直盯着口中的死人脸。
“喂,三娘,你不要老叫他死人脸啦,他又不是没名字。”一道清凉、欢快的声音响起,一个娇巧可人的姑娘从夏无言身后闪出,众人一惊,离歌笑也微微皱起的眉头——以自己的功力竟然没发现她,看来她的轻功绝不再三娘之下。片刻之后,才注意到这姑娘弯眉杏眼,眉梢间流露出掩不住调皮与活泼,向上轻挽的青丝又衬出几分温婉之意。
看到夏无言嘴边溢出的笑意,离歌笑心中了然,看来这三娘口中的死人脸,眼福不浅啊。
“姜洚?!你……你怎么来了?还跟这个家伙一起,难道你们……啊,我就知道,当年你们就背着我眉来眼去的,你怎么就从了这个死人脸呢?!”燕三娘很是激动,语调高了三分不说,还边说就便向女子走去,给了她一个大而长久的拥抱。
片刻,两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七年光阴,她们都不曾想过竟还能再见。
“讨厌啦,我都嫁给他了,你还叫他死人脸。”名唤姜洚的女子娇叱,并用袖子飞快地抹着眼泪。
“好啦,就顾自己家相公了,好了到里边去说,不理这些臭男人。”燕三娘说着便亲昵的牵着姜洚走向梅花林,期间还不忘回头给了众人恶狠狠地一眼,应该是让他们不要靠近吧。
离歌笑率先迈开步去。
“歌哥,老离,你干嘛去?”贺小梅和柴胡同时发问。
“当然是喝酒啦,笨。”离歌笑步履匆匆,头也不回。
贺小梅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陪笑道,“歌哥就是这样,还请夏公子不要见怪。”
夏无言轻笑几声,示意无妨,便跟着柴胡小梅一同进房。
燕三娘与姜洚认识于七年前,两人皆是女中豪杰,同样怀抱一颗仗剑江湖的心,又都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便很自然地成为了亲如姐妹的密友。
七年之后,一个已为人妇,一个还行走于风雨江湖,多年不见,两人都诸多感慨。
燕三娘虽嘴巴歹毒,口口声声称夏无言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表情的死人脸,但看着眼前姜洚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却是高兴的不得了,双眼里闪着难得一见的光亮。
“姜洚,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呀?”
“三年前吧,我们知道彼此的感觉,但兜兜转转却也用了些时日。”姜洚满面红光,看得三娘有些羡慕。
姜洚低头一笑,“三娘你呢?离开他后,有遇到钟意的人么?”
燕三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音都没有发出,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姜洚知道她与沈墨的往事,也微微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倔强了。我看那离歌笑还是挺靠谱的,我一出现,他的眼神就警惕的在我们之间扫来扫去。”
被说中心事的燕三娘不知如何回答,这些烦乱的关系也确实难以理清,就干脆换个话题,“不说这臭男人,你这些年怎么样?跟着夏无言到处行侠仗义很快活吧?”
谁知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姜洚脸上突然闪过几丝惆怅,她微微笑道,“没有,这些年,他有他的事要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南的望星阁等他。”
燕三娘有些诧异,“啊?为什么,你一身那么好的轻功为什么要呆在家里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光轻功不错,身上功夫却一塌糊涂。无言又是天天夜夜游弋于生死之间,我若在,便只会是他最大的弱点,不如在家做好饭,等他回来。”姜洚眼里满是温柔,但却也覆着一层淡淡的落寞。
“那……他大概多久能回去看你一次?”三娘思索片刻,还是问出。
“忙的时时候半个月来一次,空闲时三、四天便会来一次。”姜洚把目光移到身后的那片梅花林中。
燕三娘蹙眉,心中暗想,这夏无言怕是忙的多空的少吧。
姜洚看三娘神色黯淡,笑着安抚道,“你别这样,他平日里对我很好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更何况,七年前,你也是怀着不想成为沈墨负累的心吧。“
三娘看着姜洚的神色,像是感受到了她独自在望星阁等待时的落寞,又或许是想到了七年前那件没来得及穿的嫁衣,几丝苦涩涌上心头,但旋即又笑开,沉声道,“你说的对。姜洚,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自己。多么,美好。”
姜洚盯着三娘已有雾气的眼,久久不能言语,她心里又何其不羡慕三娘,能仗剑江湖、行侠仗义,这本也是她的理想,只是为了的得到对方口中璀璨的幸福,不得不做出选择,作出必要的放弃……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三娘,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为沈鏈大人舞剑那次么?你穿鹅黄色长裙,看得在场的男人都目瞪口呆,我都好久没拿剑了,好想再与你共舞一次。”
燕三娘收起眼底淡淡的悲伤,挑眉一笑,“这有何难?”说着把自己的配剑扔给姜洚,自己随手捡起一根稍长的树脂,长身跃起,两人倩影交叠,如蝶翻飞。
远处的离歌笑正拿着酒囊靠着棵大树,旁边站着夏无言。
离歌笑仰头喝了口酒,率先开腔,“夫人身手不错,为何不曾见到她伴于先生左右呢?”
夏无言鲜有表情的脸上竟出现了几丝温柔之色,“其实她只是轻功好,身手并不怎么样,几年前带她出了次任务,一时大意她便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天人永隔。自那时起,便把她带去他处隐居,有时间便去看看,至少护她周全。”
离歌笑讷讷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起了茶楼的惊心,又是一大口酒往嘴里灌下。
夏无言看了离歌笑一眼,思索片刻,说道,“燕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奇女子,七年前是,现在亦没有改变。离先生且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本是沈墨的人,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离歌笑微微动容,沉声道,“她确实是个好姑娘,我知道。”
之后两人再无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不远处两个美丽女子的绚丽剑舞。
以梅林为背景,一蓝、一粉两个原本纤瘦、曼妙的身姿却在此时显得英气十足。她们弯腰、抽身、转臂,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配合地天衣无缝,丝质的衣袖、裙摆在风中飘荡,像极了两只翩翩起舞的尾蝶。燕三娘与姜洚这天地间舞动长剑,她们知道,这剑尖上曾是她俩共同的绚丽梦想,无悔的青春岁月……
这场剑舞,天下无双。
两双绝美的眸子相视一笑,七年光阴,一如从前,哪怕物是人非,我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