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且听风吟(上) ...
-
五年前,离歌笑爱上荆如忆惊人的美丽与如水的温柔,这份爱成就了如今的他,却也禁锢了他的未来。
天地悠悠,岁月冗长,如若昨日重现,我们将何去何从?
山西客栈中医疗条件非常有限,贺小梅为燕三娘简单处理伤口后立即与离歌笑一起返回醉生梦死,柴胡被留下做些善后工作,包括彻底处理蝎山的蝎子以及山匪的余党——毕竟不能每个山寨都给一份官道路线图。
三娘伤口轻而薄,并不严重,加之贺小梅自诩妙手回春的医术,应该很快醒来才对,但她却自昏睡后便再没睁开眼睛,喉头偶尔发出几个不成词语的音节后又沉沉睡去。贺小梅为防万一,便建议乘坐马车。
“小梅,你不是说三娘伤得不重么?怎么还没醒?”离歌笑在前赶车,虽然一脸慵懒,但心里去却没有半分的轻松。这次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但离歌笑心中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就像在昏暗狭长的走到中行走,走着走着却突然没了光亮——而照亮四周的火光此时正捏在身后一动不动的女子手中。
“唉,我也不知道啊,我这该上的药都已经上了,三娘伤的不算重,又是习武之人,照理说应该醒了。”贺小梅看着三娘素净、白皙的脸暗暗叹气,若生在平常人家,这肤如琼脂,眉清目秀的女子应已嫁为人妇,那能干体贴的夫君也应该会为她挡住一切风雨,可是现在却……又重重叹了口气,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把心中的揣测说出了口,“歌哥,或许,三娘是不愿意醒吧……”
只听得车外“哒哒”的马蹄声,离歌笑只是杨着马鞭,专心的留意前路情况,直到醉生梦死门前,都没再说一句话。
三娘感到全身酸痛,像是与人狠狠地打了一架,却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她努力地汇聚心神,终于感到意识慢慢回笼,长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看见了久违的阳光,和眼前的……小梅。燕三娘一脸迷惘地支起身,环顾了四周,眼光最终停留在小梅暗笑的脸上。
贺小梅为三娘身后垫了几个软垫,道:“三娘,你可终于醒了,可把我们歌哥给急坏了。你等着,我这就找他去。”
谁知刚才还病恹恹的燕三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拉住小梅,道,“不,我自己去。”贺小梅看到三娘眼中闪烁的坚定,便也不再劝阻,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问道:“那个,三娘,我实在好奇,你跟那沈墨、沈熙到底怎么回事?”贺小梅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好奇心快把他逼疯了,死就死吧。
三娘没想到小梅会问得那么直接,微微一愣,注意到他大义凌然的表情后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不再看小梅,把目光转到门外的那片梅花林,并利落起身,想要去寻找那个让他牵挂的身影。
“我和他,差一点就成亲了。”就在踏出门的前一刻,燕子神偷悠悠说道。
“啊?!”贺小梅惊地连手中的杯子都没拿稳,“砰”地摔碎在地上,他怀疑是自己看错或者听错了,这要让多少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三娘的嘴角竟然还有笑意?!她那么不想嫁沈墨么?不可能,不久前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的……千面戏子推敲着各种理由,却又突然发现这事儿好像不应由自己烦恼,便自顾自地继续收拾起茶具。
或许贺小梅的猜测是对的,让燕三娘昏睡的绝不是那条浅薄的伤口,而是她的心。一路上,她能感受到马车急行时带来额颠簸,能感受到贺小梅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雅气味以及他无奈的叹息,更能感受到赶车人一路无言的沉闷,可是她不想醒来。有很多事,连她自己都无法合理解释,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推搡搡的便来到了这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
昏睡的时候,燕三娘重遇了七年前的自己。那些或温情、或残忍的过往一幕幕重新展现在眼前,现在的她似乎像是个旁观者,看着燕三娘和沈墨相识、相知、相爱;患难、争吵、离别。
时隔七年,一切却还清晰如昨,燕三娘看到了沈墨扳倒严党后明朗快乐的笑容,看到了他誓死捍卫家人时黑白分明的眸子,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环抱着她时温热、有力的臂弯,但那个怀抱却慢慢变冷,直到冷若寒冰,三娘才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空空荡荡的沈家大厅——这里的人和物早已化为尘土。下一刻,她看到的是沈熙的脸,与其相遇后的事一幕幕迅速掠过脑海,似乎有什么念头飞过,三娘觉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正慢慢退出她的脑海,思维停滞前的一瞬却被人拉了一把,干燥而有力的手掌,熟悉的茧和味道,不用再确认身影、面容,燕三娘确定,那就是离歌笑。
只因这三个字,她心甘情愿走出梦魇,放松身心,再次沉沉睡去。
就是这样一通折腾,把贺小梅和离歌笑都弄得紧张不已。
醒来的燕三娘垂着眼帘,慢慢踱出房间,午后的阳光散落在她周身,驱赶梦境中的寒冷。还没想好怎么说,便看见离歌笑侧身立于梅花林中。他身形颀长,带着刚硬、利落线条的脸颊有半边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英俊的眉宇间透漏着几几丝悲天悯人的气息,额前的几缕青丝飘逸在风中,被微微吹起的布衣上散落了几片刚落下的梅花,没想到这酒鬼竟还有这种仙风道骨的时刻——燕三娘暗笑,回想到曾经听沈墨极力赞扬过这个胸怀天下,年少轻狂的千户,突心生一计,施展轻功,健步如飞,扬起手,直冲离歌笑的咽喉要害。
到底是名满天下的燕子神偷,悄无声息,速度却快得就如鬼魅一般,离歌笑只觉一阵疾风向自己袭来,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本能的反手一挡,锁住对手咽喉,三娘本就没有伤他之意,就也没有还手,原地顿住招式。
“燕三娘!?你是不是脑子睡坏掉了,这是干什么?”离歌笑心下一惊,立马放手,蹙眉看着那条微微泛红的伤口,“你知不知道,我若再加半分力道,你就要横尸醉生梦死了。”语气里已有怒气。
“半分?”三娘抚着被扯疼的伤口,玩味地看着离歌笑,心中了然,这个力道,哪怕再加三分也只是昏厥,他早已不是沈墨口中那个热血、决绝的少年了,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的时光早已离他远去,毫无疑问,是荆如忆带走的。
三娘叹了口气,继续说到,“没什么,以前听沈墨说你是行事刚烈,对敌人下手很重,但今日看来,你确实变了很多。”
离歌笑一愣,冷哼一声,“也正因为如此,才害死了如忆。”愠怒的语气没有退去,但他也并不清楚这气从何而来。
三娘嘴角扯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那如忆死后,你整日喝酒,招招谨慎,有保住所有人么?”老夫子和大牛不照样离我们而去了么,这后半句她到底没敢说出。
离歌笑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待眼前这个昏睡着让她忧心,醒了又这般气她的女人,
“燕三娘,你睡傻了是吧,赶快让小梅给你看看去。”
燕三娘抬头看到了难得咬牙切齿致使脸部有些扭曲的一枝梅老大,却也笑不出来,只是悠悠地说:“知道为什么我会加入一枝梅么?”
“不就是被我激的么?”说话人显然余怒未消。
燕三娘不理会他话里的锋芒,目光落在远处,悠悠说道,“和当年我愿意帮沈墨的原因相似,但也有所不同。”
离歌笑挑眉,示意三娘继续说下去。
“他眼里有一种向往,就像是穿行在悠悠天地间的风,无拘无束。那是他对天下大同、太平盛世的希冀,可惜生逢乱世,很多做法无法自己,才使得我和他之间隔了人命鲜血,”说到这里,三娘眼神一黯,但很快恢复清明,继续道:“初见你时,觉得你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酒鬼,后你去找白虎,被他打得半死时,我似乎又看见了那相似的眼神,那一刻起,我才真正决定加入一枝梅。在以后的行动中,也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至少我手上的每一滴血都有流出的缘由。”
离歌笑默默想着三娘的这一席话,忽而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稍稍松动,似有一股清风吹进了密不通风的房间,虽小,但至少能微微喘息。
他有时候一边喝酒,一边也会问自己,无论从身形、容貌、神态,三娘和如忆都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何会被三娘所吸引?难道就是这女人口中玄乎地不得了的风么?再看她一眼,离歌笑更肯定了这个想法,她确实并非寻常人家满眼温柔的女子,她的眸子里是侠义、是江湖,是……自由。
自由——被朝堂风云、亲友生死、家国命运捆绑的快要窒息的离歌笑发疯都想要追寻的东西,竟被眼前女子自自然然地收于眼底。他怎么可能置若罔闻?
又或许他看见三娘是想起的并非如忆,而是对如忆的那种感觉?
离歌笑突然觉得触碰到了什么,心脏强烈地震动着,不敢再往下想,便扯开话题,“这玉佩,是沈熙叫我给的,说是奖赏你双面刃耍的好,是怎么回事?”
三娘想起她逼迫沈熙脱衣的场景,面上一红,没有直视离歌笑的眼,“这个啊,是沈墨给我的定情物啊。”声音轻若蚊蝇。
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孩童,燕三娘的眼角迅速瞟过离歌笑的脸,把他愣神的瞬间尽收眼底,满足笑开的同时迅速出手,轻松地把玉佩藏入掌心。
“哦。”离歌笑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语气词后准备离开。
“喂,你走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燕三娘意识到些什么,脸上笑意更盛。离歌笑只得停住脚步。
“沈熙说我这双面刃耍得好,那是因为,沈墨曾教过我几招,而且,这本就是他的贴身武器。下峨眉后,即使万般不情愿,我使的还是峨眉剑法,直到与他分开,才找人打造了与他那柄剑一模一样的兵器,并自此勤学苦练,似乎只要这样他便在我身边,我还能感受到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他的气息,这一切都是因为,”三娘停顿了一会儿,忽地抬头死死地盯住离歌笑的眸子,一字一顿的说,“我—很—想—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显得有些烦躁,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现在这又是在炫耀自己的情史么?
燕三娘的目光仍旧锁在他脸上,“你呢?你不想她吗?不想如忆吗?”步步紧逼,她就是要他烦躁,要他爆发,要他正视过往。
果不其然,离歌笑的眉头已拧在一起,语气亦是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如忆一直是两人小心翼翼、绝不犯界的雷区,她今天何苦要这般逼他?抬起脚步,便想要走,他就是这样,一提到如忆,便无法冷静。
“我走到今天,是被沈墨牵引;而今天的离歌笑,是被如忆成就,为什么不敢大方承认你的想念?独自喝着闷酒,被曾经痛苦的回忆一点点凌迟,审视着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这种感受难道比坦然的思念更好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给离歌笑半点反驳的机会,三娘大声打断道,“离歌笑,如忆舍命救你,不是为了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被过往吓住,被失去绊住,不敢往前走,不敢接受……新生活,”接着声音变得轻柔,“如若没有过去,我们便根本不会相遇,你不必忘记她,但终有一天,你要走出来,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说完长长吁了口气,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你……说完了么。”离歌笑脸上无悲无喜,脸色比平日里更显冷淡,天知道他心中激荡着怎样的暗流。
“这玉佩是我与他争吵之后,他给我的。”燕三娘说罢便赌气要走。离歌笑猛的拉住她的手臂,神情又生动起来,“就是沈家被抄的前几天?”
“前一天,我说完了,放开我。”三娘不看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闷死他算了。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想干什么?”离歌笑松开手,语气软了下来,神情也不若适才那般黯淡,倒是有几分讨饶之感,他太了解燕三娘,这女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眼前是受尽压迫的穷苦百姓,身后是一生悬命的家人死士,全是因为这妖魔横行、价值崩坏的世道,若是你,你会如何做?”三娘斜眼看着离歌笑,一脸冷冽。
两人僵持之际,一个粗旷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老离啊,俺把事情都办好了,那些该死的蝎子都一把火给烧了,老巢也给端了。”柴胡大汗淋漓地向两人走来,手里还拿着没有喝完的水,“呦,小娘子也醒了啊,两人说悄悄话呢,嘿嘿。”柴胡完全没注意到,若是打情骂俏,这气氛也太过冷清。
离歌笑撇嘴,对柴胡的理解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些土匪呢?”
“除了我们在地牢解决的那些,其他都投降了,嘿嘿,躲在寨子里呢,说是以后自给自足,绝不再强抢百姓了。”柴胡满脸得意。
“在寨子里啊……”燕三娘挑眉。离歌笑迅速看了眼三娘,想问什么,却最终没问出口,只是静静思索。
“你们聊,俺回去休息会儿,可累死了。”柴胡以为自己破坏了两人谈情说爱的气氛,便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剩下的两人静默了会儿,似都在想些什么,三娘轻扯着衣角,显得有些踟躇,但最后还是先开了口,“歌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荆姑娘,她回来了,你会怎么样?”她特意把称呼换得生疏,似乎这样才问得出口,并且一直低着头,想必脸色不会好看。
离歌笑一个愣神,他没想到今天燕三娘会一反常态,三番几次提到如忆,她明明知道那是自己心中还在流着脓的伤……一个念头突然飞快地闪过他的脑海,他并没能看清全貌,心下一惊,脸上却是表情全无,冷哼一声,道,“没有如果。”
离歌笑快步离开,徒留燕三娘怔怔地站在漫天梅花之中。
半响后,贺小梅端着茶水和一些药瓶、纱布出现在三娘面前。
“三娘,发什么呆呢?”千面戏子明知故问。
“哦,没什么,”看着小梅手里的东西,三娘疑惑,“你这是干什么去?”
“什么干什么去,是歌哥叫我过来给你送杯茶,顺便看看你的伤,说是你说了很多话,伤口都泛红了。”贺小梅一脸暧昧。
女人微微有些惊喜,但口中还说骂到,“死酒鬼。”心中却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