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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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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放暑假之前,我又陪陈淼跑了一趟费城的中国城,那是她的最后一次治疗,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们所处的已是医学十分昌明的现代社会,而那个该死的Joe总算没有给她留下太难治愈的病根。
那天时间耽搁得晚了,我们吃完晚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公车站只有我们两个人,于是我们坐在清静得略显空旷的长椅上等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许多闲话。
此时的陈淼对Joe留下的伤害已经能够比较平心静气地面对了,她甚至会主动开几句玩笑,聊以自嘲。
我便也笑着配合她:“是啊,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和我前男友当初是以一种特俗的方式开始的,后来则是因为一个更俗的原因而结束,你这个……好歹也算是不那么俗了。”
非高峰时段,公车开得少了,我们在这座以犯罪率高而闻名的城市大街上战战兢兢等了快一个小时。其间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黑人拿着一根冰棍儿过来跟我们要9毛钱搭车回家,陈淼当即就悄悄抓住我的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老实说我也挺紧张的,暗地里回握住她,及时制止了她已经冲到嘴边的一句无论内容是什么或许都会招惹麻烦的话。我叮嘱她:“别理他,装作不懂英文!”
于是那个黑人在倾诉完他如何被公车司机赶下车、又如何有一个妈妈和一个女儿在家等着他云云之后,恨恨地扔下一句:“Where are you from?Fucking retard!”悻悻走掉。
冷不丁被人骂弱智,陈淼脸皮薄,顿时就有些挂不住,我瞟了一眼那人的背影,放松地翘起二郎腿:“大哥,您那冰棍儿就不止9毛钱吧?下次要么把您那冰棍儿扔了,要么跟人要10块钱以上,不然您才retard呢!”
陈淼愣了一下,终于也松了口气,笑着搂住我的肩:“晴天晴天,幸好有你在,要不我准得吓死了,还真不敢不给他钱!”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人也许是真没零钱了吧,他要真是坏人,咱们装不懂英文也逃不过去啊!唉,幸好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敢没男生陪就晚上自己出现在费城了!”
她说得有道理,我那装傻的招数所防的虽然很难说是君子,但要说真小人那也肯定是防不住的。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这么孤零零地出现在入夜的费城,的确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这种时候还是得有信得过的男生护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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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宋梓涵对我说出他喜欢的人是我的那天,晚自习结束后我照例去齐修远的座位旁等他一起走,他倒好,磨磨蹭蹭拖到所有其他有可能跟我同路的人都走掉了,才突然甩给我一个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那个……晴天,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走另外一条路。”
我懵了:“大晚上的你绕远干嘛呀?”
他挠挠头,满脸困窘,眼神游离,不停地往我身后瞟。
我顾不得想太多,一把拽住他胳膊:“不是吧你?不带你这样的啊!快到我家那段路多黑呀,我可不敢一人儿走!不行,你不能撇下我,你走哪条路?我跟你一块儿!”
他急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一副急于摆脱我的样子:“我那条路不经过你家,你跟着也没用!”
我拉住他的书包带子不放:“我不管!你不能这么没义气!你不经过我家我就跟到你家,我告诉你爸妈你欺负我,我要你爸亲自送我回家……喂,齐修远,我害怕,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我百般赖皮耍尽,他倒好,咬着牙一转身,做了一件比我那番耍赖还要没风度的事儿——
他用蛮力一把将我的手拉开,然后口中一连串嚷嚷着“不好意思”就撒开腿跑了。
我擦!他那么一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我就算是女生中的百米冠军也跑不过他呀!
所以,除了叉着腰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冲着他的背影狂吼“我们绝交”之外,我还真是莫奈其何。
然后,我拖着既沉重又发虚的步伐,沮丧地往单车棚走。不过打开车锁的时候我已经想通了:嘿!难不成我运气就真有这么背,一个人走一次就能出什么事儿?哼!老娘还真不信这个邪了,明天我肯定能好端端地回来收拾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骑着车刚冲下我们学校门口那段长坡,我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
我顿时笑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齐修远那辆破车,差不多每周我都得陪他去一次修车铺。
原来这小子逗我玩儿呢!不过这个恶作剧还真是……幼稚低级加没品啊!
于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回头对他露齿一笑,笑容还没展开到极致就被定住了——
然后,我非常没出息地结巴了:“怎、怎么是你?”
宋梓涵是住校生,据说他们家是部队里的,而军营在市郊,到学校单程就得两三个小时,所以他从初一开始就住校,周末回家或返校要么是搭公车,要么是有军车来接送。
我下意识地再看看他身下那辆熟得不能再熟的车,还能不明白吗?原来齐修远是被他打发走了,把车子让给他。嘿,我们女生以前还偷偷聚在一起议论过他到底会不会骑自行车呢,起码现在我知道了,他会。
只在我刚回头的时候,宋梓涵瞅过我一眼,然后就目不斜视只盯着前方了。听了我那一问,他语气勉强地挣出了一句:“不是说一个人害怕不敢回家吗?”
我快被他气死了都!我是被谁害得沦落到要一个人回家的地步啊?难道你兜一个圈子来当好人我就看不出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啦?
于是我非常有种地发横道:“那也不用你送!”
他没理我,继续认真地看着前方。
我暗暗运气,一使蛮力,把车速加到最快。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了,这是一个非常不智的举动,和齐修远跑开我追不上同理,要我跟宋梓涵比车速,这不也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
于是我又反其道而行之,把车速降到慢得不能再慢,刷的一下就落到了他后面十几米。
当然,这显然也是无用功罢了,骑慢车谁不会呀?就算车技不行,大不了下来腿儿着呗。
快不行慢不行,我没辙了,干脆跳下来指着他喝令:“你别跟着我了,不然我就要尖叫耍流氓了啊!”
这招对向来严于律己爱惜名声的优秀学生显然还算凑效,他只好也下了车,蹙眉瞪着我。
我一边用食指虚点着他,意在警告“不许再跟着我了啊不许再跟着我了啊”,一边重新上车。
不料还没蹬上两下,他就又跟了上来:“那你一个人走那段黑路怎么行!”
我望天。
想想也是,自己的人身安全最重要啊。
我思考了五秒钟,只得妥协:“那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而且你不要让我看见你!”
他没再说什么,只轻轻捏了一下车闸,退到后面去了。
此后一直到我到家,他都在我身后五六米开外,我把车子推到我家的杂物间里锁好出来,不经意间一回头,正看见他掉转车头消失在路口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我刚到学校停好车就迎头撞上齐修远,他立即腆着脸对我嘻嘻一笑,一双眯缝成线的眼睛里全是不正经:“怎么样?不跟我绝交了吧?”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不绝才怪,乱点鸳鸯谱!”
他赶紧跟上来,使劲为自己鸣不平:“用词不当吧?怎么能说我乱点鸳鸯谱呢?又不是我主动把你们俩凑一块儿的,是人家逼着我帮这个忙的!”
我还是瞪他:“随便谁让你帮什么忙你就都帮啊?你也不看看靠不靠谱!我跟他?我们俩根本都不是同一星球上的,他有想象力,你也跟着犯糊涂?”
齐修远摸摸下巴作沉思状:“唔……没错,你们俩的确不是同一星球上的……不过异极相吸不是科学规律吗?有些事情看似没道理,实则纯属必然啊!”
我挥挥手把他赶走:“去去去,懒得跟你这种没脑子没义气丧尽天良出卖朋友的下三滥瞎白话!”
这天的早读课,我们班每年不是市级三好标兵就是优秀学生干部的模范生宋梓涵同学迟到了。
震惊之余恨铁不成钢的班主任只好大义灭亲挥泪斩马谡,遵照他老人家自己定下的班规,赶我们班长大人去操场上跑二十圈。
我这才想起有件事非常值得我好奇啊,于是我拜托了一长串人,跨越了小半个班给齐修远递了张纸条:“他昨天晚上怎么回学校的呀?校门不是下晚自习后十五分钟就锁了吗?”
五分钟后,这张纸条又循着那条长长的人桥回到我手中:“他翻墙进来的。为了免除这帮人再给咱俩递一次纸条的麻烦,我把你的下一个问题也一并回答了吧:我的车他当然是没本事扛着翻过来的啦,所以给停在学校外的居民楼下了。”
我嗤了一声:谁关心你那辆破车在哪儿过夜呀?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