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在沙漏里的秘密》田可心

19、第19章

　　那天中午在火车站接到陈淼之后，我们俩就近找了家果汁吧，点了两杯冰饮，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热了一早上，这一下午总算是有个清凉舒心的着落了。
　　陈淼果然是携要事前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晴天，你觉得……我和齐修远怎么样？”

　　我才刚刚往椅背上靠下去呢，一听这话，噌的一下又坐直了：“哇，不是吧？闪恋啊你们俩！”
　　她低下头嫣然一笑：“还好啦，认识也有一个月了，还这么朝夕相处的。”

　　我叼着吸管沉吟着点点头：“唔……我闺蜜和我青梅竹马……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说到“一线”的时候，我翘着大拇指拼命往自己鼻子上指，末了又鞭策她：“嗳，我可有言在先啊，你们俩将来结婚的时候我可不送礼了啊，抵过你们俩的谢媒钱得了。”
　　她娇嗔地斜眼啐我：“这才什么时候呀，怎么就能给你说到那上面去了！”

　　我嘿嘿一笑，顺口问了一句：“齐修远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呀？难不成这小子还不好意思见我啦？”
　　她面色一凝：“我跟他说我要单独来见你的，晴天，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已经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晴天，我那件事……要不要告诉他？”

　　我能理解她的为难。爱情的基础是信任，而要让对方信任自己，自己就必须对对方坦诚。

　　我想了又想。
　　如果再年长几岁，我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见解；如果我此时能重新想起当年曲静好告诉我她喜欢宋梓涵、这事一下子就被大家都知道的教训，我可能会更加审慎。
　　可为了忘记宋梓涵，我刻意不去想那些往事、不去想曲静好这个人已经太久了，久到那件告诉了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重大道理的旧事，居然也真的被成功地压在我的意识深处，没有被翻出来。
　　所以，在只有23岁的当时，我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淼淼，这件事很重大，也很私密，旁人都不好给意见，即便是我。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主动告诉他。”

　　陈淼抬起眼睛，明显松了口气。

　　我继续说：“因为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是认认真真在跟Joe谈恋爱的，没有乱搞没有滥交，完全就是蒙在鼓里的受害者。可是谁都不是圣人，齐修远也不是，如果他知道你的病历上曾经有过那么一笔，固然知道不是你的错，心里肯定还是会有疙瘩的。那对你不公平，不应该由你来承受。”

　　陈淼轻轻点了点头，伸过手来同我相握，脸上浮起一层感激。
　　我对她鼓励地笑了笑：“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淼淼，你不但不必再同任何人提起，自己也应该把它忘记。你仍然是最纯洁的好女孩，还是值得最完整的幸福的。”

　　陈淼舒展开一个柔美的笑容，握紧我的手：“谢谢你，晴天！”

　　我对她眨眨眼，低头喝了一大口果汁，趁机敲诈：“谢谢光用嘴说有什么意义？一会儿你买单啊！”
　　她“呵”了一声，翻手在我手背上打了一下：“什么时候算盘都打得这么精，好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又给你搅了局！”

　　我们俩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陈淼重新整肃容色，深深地看定了我：“晴天，齐修远跟我说了你跟你前男友的事。他是叫宋梓涵吧？”

　　我的笑声停了，什么也没回答，垂下眼睛抿了口果汁。

　　她倾过身子，一副苦口婆心的妇女表情：“晴天，他肯定是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苦衷，你就给他个机会，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解释不行吗？”

　　我笑了笑，仍然垂着眼：“淼淼，每个人的眼睛都会有一粒无论如何都揉不下的沙子，一旦这粒沙子出现，什么解释都是没用的。每个人的这粒沙子不同，宋梓涵却正好亲手将我的这粒沙子揉到了我的眼睛里，所以，我容不下。就好像如果现在Joe还想来向你解释，你觉得是什么样的解释你就能接受他的那种行为？要原谅他是不难，可原谅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跟他和好、继续和他在一起吗？”

　　陈淼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叹了口气。

　　我替她答道：“什么样的解释都没区别了，就好像一个人杀了人，那他就是杀了，原因只能决定他该受什么样的刑，不可能让他还跟从没杀过人的时候一样了。”

　　这天下午送走陈淼之后，我也搭上地铁回去。
　　从DC特有的深得像白垩纪文明一般的地铁站里出来，我觉得异乎寻常的气闷，忽然觉得还不想回去，不想去见那个过于把自己当根葱的娇娇大小姐Ginger。
　　于是我索性就近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餐馆，给自己点了份最爱的油焦肥嫩的牛眼牛排，饭前开胃菜饭后甜点蚌肉奶油汤鸡尾酒样样都点足，相信晚餐的大快朵颐能够使我尽快恢复好心情。

　　大餐从做到吃耗时颇长，即便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吃完甜点端起插着小阳伞的酒杯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我刚取下杯沿上的柠檬往酒里挤汁儿，就听见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很长的数字，打头为86，中国来电。

　　我颇感意外。通常会从国内给我打电话的只有我爸妈，而他们从来都是用我家的座机打的，因为一早就绑定了国际长途卡号，拨起来方便。
　　而这显然不是我家的号。

　　我愣愣地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它马上就要自动切进留言的时候才狐疑地接了起来：“喂？”

　　“晴……”电话那边沉寂了两秒钟，那个声音才迟疑地响了起来。

　　我干净利落地摁了挂断。

　　手机马上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我冷着脸坐着，一动不动。尽管是文明的西式餐馆，到底是公共场合，四下里并非太安静，而我的手机铃声没有调到很大音量，并不会影响到旁人。

　　那个号码锲而不舍地反复拨进五次之后，终于寂灭。

　　一分钟后，“嘀”的一声提示，告诉我有新留言。

　　我重新拿起手机，拨进语音信箱，直接把那通留言删除。

　　放下手机，我恨恨地喝了一大口酒，热气上头，我刚刚才从美食中攫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只觉得比先前还要气闷。
　　就知道让那个多事的齐修远掌握我的联系方式决不是什么好事！

　　——
　　自从和宋梓涵讨论出了两个孩子的名字之后，他每次再提到将来孩子的事儿就不说咱儿子咱闺女了，总是直接说天宇怎么怎么样，天琴怎么怎么样。
　　天宇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天琴那个我还是不太满意：“你就这么确定将来咱丫头要叫这名儿啊？你为什么这么坚决呀？”

　　他跟我说：“你没看过希腊神话吧？希腊神话里天琴座的故事是最让我感动的。他是个非常非常英俊的男人，才华横溢，弹得一手好琴，很多女人都爱慕他，可他只对他的妻子忠贞不渝。后来他妻子死了，他悲痛欲绝，竟然跑到冥王那里去把妻子夺回来。”

　　我是女孩子，这种连他都能感动的爱情故事自然更能打动我了。
　　于是我听完之后，问了一个典型的小女生才会问的傻问题：“那你对我会像天琴座对他妻子那么痴情吗？”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那当然啦！我会比他还要痴情！”

　　自从曲静好退学当上歌手之后，我心里一直有点悬悬的发着虚，那滋味很不好受。我老是想着等哪天她突然一曲成名，到时候大街小巷各种商铺饭馆里都会从早到晚播她的歌，我听到的时候得是什么感觉呀？
　　宋梓涵又会是什么感觉？
　　如果我恰巧又很喜欢她的歌，那我是唱还是不唱呢？
　　不唱吧，憋屈，唱吧，那又是我情敌唱给我男朋友的歌，还不得别扭死！

　　好在我的这个担心一直没有落到实处，曲静好签约后便寂然无闻，如同无数个怀揣着明星梦的年轻人一样，淹没在茫茫艺海之中，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日子如同漫涨着沿路漂染的潮水一般，太息着从从容容地自人们的心扉上渗透而去，转眼间我们大学的第三年也翻了过去，屈指一算，我和宋梓涵在一起整整五年了。
　　对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是漫长到如同过尽半生的一段光阴。
　　而它的确也已经占去了我们生命的四分之一啊！

　　大四刚开始，又到中秋节了，我们系照例有中秋晚会，我照例会在晚会上参演一个节目。往年跳过舞，演过小品，唱过歌，今年我跟齐修远混搭了一个相声。
　　本来我们但凡有任何活动宋梓涵都肯定会来给我捧场，这回他却抱歉地跟我说：“真不巧，往年我们系的中秋晚会都是避开中秋节当天的，可今年他们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决定把晚会就安排在当晚，跟你们冲突了，到时候我也得给他们帮忙，过不去你那边了。”

　　我自然大失所望：“啊？有没有搞错？这回可不光是我嘞，你的好兄弟齐修远也要上场呐，你对得起我们俩吗你？”
　　骂归骂，我也不会真的为难他，把他逗得一脸纠结之后就见好而收了：“好啦好啦，没关系的，反正会有video，到时候我演得好才给你看，演不好就算了，这样更好，灵活，嘻嘻！”

　　然而事情往往会在人们以为无望的时候出现惊喜转折，那天我和齐修远的节目临时从节目单的后半场被挪到了第二个的位置，因为晚会导演说怕会出现往年那样开场不久观众就大量离席的情况，于是把我们这个原本打算用来压轴的节目调到了前面来留客。
　　这样就太好啦，我们演完时间还早得很，我大可以赶过去看宋梓涵他们的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