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41、游园惊梦（1）

　　洋大夫检查了伤口后不知对陈院长叽哩咕噜说了些什么，只见陈院长听完，转过来一脸凝重地面对大家：“伤口很深，而且靠近心脏，虽然经过简单处理，但已经受到细菌感染，病人现在高烧伴有肺炎的症状，十分危险！彼得医生希望你们能同意及时给病人开刀手术。”
　　“开刀？”众人愕然相望，这名字听着就玄。所有人的眼光全看向了章婉碧，但动刀子的事谁也不敢乱拿主意。她用力绞着手上的丝帕：“这么大的事还是等老爷来了再说吧！”
　　“那你们快些去请左大帅过来，越拖得久病人的情况就越凶险！”
　　曾泰东不敢耽误片刻，即去向左森回报消息，其余人只能守在病房内外焦急等候。
　　颜洁如守在病床前，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连墙上的大摆钟每“嘀嗒”一下似乎也很困难。眼下安静躺着的这个人是谁？很像左少棠，但细看了又不像。那个永远让人看不清真假的面具一旦摘了下来，原来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她心里的某处有些细微地疼起来，清晰地感受着当坚硬的外壳撕去后暴露在外面的那层嫩肉还带着血丝的撕扯。她这时才意识到当每当自己放任脆弱时，只有他给了一副承受的肩膀，却因为自己的偏执和他的轻狂而忽略了，亦或是因为太习惯而理所当然？
　　就在章婉碧几人在病房外坐立不安时，突见左荞从里面哭着冲了出来：“快叫医生！快叫医生！哥不行了！”
　　陈院长和彼得医生急匆匆赶来时，见左少棠歪侧着身子靠在颜洁如身上猛咳，两人都被糊成了血人，而左少棠的脸色则由红憋成了青紫，与颜洁如的惨白形成鲜明对比！满屋的女人不知所措只会哭，甚至没人敢上前帮一把。
　　彼得医生赶忙上前急救，陈院长恼怒地责备：“还在等什么？要人没救了才肯手术么？”
　　章婉碧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擦也擦不干，她预料不到左少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会有什么后果，只知道这后果绝对不是任何人承担得了的！
　　“手术！请帮他手术！”颜洁如苍白的脸扬起，只在那上面的黑眼珠是异常清晰。
　　没人再反对，左少棠很快被推入手术室。左荞觉得很害怕，轻轻靠拢颜洁如，只觉她抖得比自己厉害！
　　不多时，走廊处传来阵阵沉重的皮靴声，左森和曾泰东疾步赶来，人未到声先至：“人呢？”
　　“已经进去了。”何梅有些惴惴。
　　左森“呜”了声，一双虎目紧紧地盯着门口，缓声向曾泰东道：“告诉他们，如果治不好我儿子的话，医院也就别开了！”
　　颜洁如此时才真切领会得到这个军阀如何霸道无理，但他对左少棠的舐犊之情却又是真情实切，面对这样一个人，到底应该如何去评说？
　　几柳树影在半开的窗前晃动，一只小鸟停在枝丫上“啾啾”轻脆啼叫，惊见人来，便扑棱翅膀掠走了。李妈打了水轻轻走近病床，见颜洁如趴在床边睡得正香，便自行拧了帕子给左少棠擦脸。颜洁如睡得很轻，如此动作也便将她惊醒了。
　　她接过李妈手中的帕子：“还是我来吧！”
　　李妈劝：“大少奶奶，你已经连着照顾大少爷三天没好生睡过觉了，还是先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和安晴就行了。”
　　“我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生死边缘一番折腾，醒了总该不同些。”总有些不同，只是不知道不同的是他还是自己？颜洁如边轻轻帮左少棠擦拭着脸和脖颈，那眉眼此刻虽仍是紧闭着，却已安稳很多。
　　“真是够吓人的，我还以为少爷这次挺不过……呸！瞧我这嘴！”李妈自打了一嘴巴，“总之是大夫人的保佑了！”
　　“李妈，大夫人和少爷像么？”颜洁如细看左少棠五官，却比左森要精致许多，许是像他亲娘吧！
　　李妈也把眸子慈爱地转向左少棠，服侍了他这么些年，还未曾见他如此安静乖巧过：“是啊！特别是这眉毛眼睛的，像极啦！大太太是个少见的美人，所以生得大少爷这般好看。哎！如果大太太能活着看到大少爷长这么大，又娶了个贤惠的少奶奶，定是会很高兴的。”
　　“大太太是怎么去的？”颜洁如问。
　　“以前太操劳，积了一身的病，生了大少爷后就一直没好过，挨了几个月就撑不住了。可惜了，还没享过几天福呢！”李妈有些哽咽，从她的眼神和话语里，便能知道当年大太太定是对她很好的。
　　颜洁如以前也听闻过左森以前家境贫寒，是后来凭着自己一手一脚打出的天下，要支撑起丈夫如此大的野心，那个女人会吃多少苦自然不言而喻了。
　　许是太久没与人说过了，一提起大太太李妈便有些收不住话，继续道：“大太太以前的事都是我听说的。老爷常年在外头当兵打仗，屋里又没什么亲戚，就她一个女人在家里做农活，侍候公婆。乡下地方，没个男人在身边，一个女人会受多少气想都想得到！那些叔伯兄弟不但占了他们家的地，连老太爷和老夫人上山都只有她一手一脚自己操办，没个亲戚来帮忙。后来老爷跟的军队吃了败仗，负了伤逃回乡下，连路都走不得，也是太太白日里做农活，晚上还要做些针线活让人帮忙带到集市上卖来养家，生生两年才把老爷的伤将养好。再后来老爷又要出去，太太死活不肯一个人留在乡间，便随着老爷东奔西跑，好不容易等环境好了一些，她也怀上了大少爷，老爷才请了我到府里服侍。没想到……哎！”边说李妈又重重叹了口气，“要说起来，少爷真是随了夫人，见人总是很有礼貌，笑眯眯的。”
　　颜洁如的脑海里浮现出左少棠平日里面上如暖春三月，眼中却冰冻三尺的模样，像吗？定是不像的，或是左少棠只是延袭了大太太的外貌，骨子里却继承了左森的狂傲。
　　颜洁如笑笑：“说来大太太是极温柔贤慧的人了？”
　　李妈立马赞道：“那是自然！夫人吃了那么多苦却从来不抱怨，对我这个下人也很好，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多留些让我带回家给家里那几个娃，有什么好穿的好用的也都会给我预一些，活多的时候，她就算挺着个肚子也会帮手做。说实话，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主人家！人好看，性子也好，绣活可以说是十里八店的无人能及，还会唱戏呢！”
　　“大太太会唱戏？”颜洁如有些意外。
　　“是啊！太太唱戏可好听了！所以老爷后来总是往戏园子里跑，但每回都是兴匆匆地去，回来后就跑回以前太太住的院子里待一整晚，出来后就冲人乱发脾气——打太太过世后，老爷的脾气是越发的不好了，特别是在出了五太太那件事后——不过多亏了九姨太进门，老爷也不出去听戏了，大抵是因着九姨太的声音与太太有些相似吧！”
　　颜洁如无意去挖掘苏玉珍的秘密，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左森硬要将方芷秋娶进门了。她拭过左少棠仍缠着纱布的右手，那晚的一幕又浮现在她眼前。正在发着愣，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喟叹，她连忙敛起心神，只见左少棠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左少棠张了张嘴，口中却是一片干涩，嗓子哑得难受很难发出声响。
　　“大少爷醒了！”李妈高兴地叫道。
　　对上那双深幽的眸子，颜洁如又变得如平常般漠然，收了帕子淡淡道：“你做过手术，还是先不要说话的好，我去给你倒点水。”她要动，左少棠却已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动碰着了伤口，疼得他皱紧了眉头。
　　颜洁如忙回身去扶他，有些责怪地：“伤口刚刚缝了针，由得你乱动！”
　　左少棠狼狈地由她扶着调好姿势，颜洁如的发丝轻轻在他鼻端撩着，阵阵淡淡的桂花香盈绕在鼻腔里，伤口竟然不觉得怎么疼了，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离自己如此近的人。此时看她，两弯淡淡蛾眉月，下嵌两水依依清泉，鼻管挺俊玉直，唇如樱桃盈润，轻轻一抿便露浅浅梨窝，恍若再见那夜醉中玉人。
　　颜洁如察觉到他的异样，皱眉问：“看什么？”
　　左少棠察觉自己失态，俊脸微微一红，立马板了脸：“我肚子饿了！”
　　李妈笑说：“那是自然，两天没沾一粒米了。我这就去把稀饭给你端来。”
　　她打开刚带过来的食盒，尚是热乎乎的，白米稀饭煮得很滑很粘稠，最适合病人吃了。颜洁如取过食盒里的碗递到左少棠面前，左少棠却看着她不肯接，再递，仍是推拒。
　　“你想怎样？”颜洁如有些懊恼。
　　左少棠却无赖地伸出受伤的手：“叫我如何自己吃？”
　　“那让李妈喂你……”
　　颜洁如的话还未说完，左少棠却翻了个白眼：“什么事都推给别人，你便是这样为人妻子的？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回。”颜洁如无奈，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地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左少棠吃了一口，还来不及嚼就立马咽下，张着嘴直嚷：“烫！你想谋杀亲夫啊！”
　　颜洁如舀了一点在自己唇边碰了一下，温温的刚合适，便知他是存心刁难，耐下性子吹了吹，再喂给他，看他张大嘴巴又觉可爱，忍不住微微弯了嘴角，刚刚积聚的一点儿气也烟消云散。
　　谁知左少棠吃了两口后，又别过脸去皱眉：“不吃了！就一碗白稀饭，淡而无味！”
　　“彼得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吃这些。”颜洁如耐心劝着。
　　左少棠很是无赖：“那我不管，反正味道这么淡，我是不吃的！”
　　李妈笑眯眯地看着小两口耍花枪，俯身对颜洁如说了些什么，便端着碗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