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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内鬼(2) ...

  •   曹泰东习惯性微弓起的身子踏前一步:“老王啊老王!亏得你在老爷身边待了这么些年,老爷哪里对你不好?你竟然串通田大虎的人绑走大少奶奶,再令大帅误会大少奶奶和人私奔。你一直了解老爷的脾性,所以想趁老爷派人全城搜捕大少奶奶的时候进行偷袭,甚至刚才连少爷都想杀!你可真对得起左家了!”
      颜洁如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一向看起来老实木讷的老王竟然会参与到这场阴谋中,这人心当真是不能揣测。但令其不解的是,不过一个妇道人家的罪名何至于牵扯到军情?
      王召裕艰难地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渍,“哼哼”冷笑:“你们要杀就杀吧,多说什么?成王败寇,只恨没能让你这老贼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我就算死了也不能甘心!”
      押着他的士兵一脚将他的肩膀踩到地上,手中长枪举起,子弹上膛,枪口森寒的刺刀就架在他颈子上。左森挑起眉:“哦,你儿子是我杀的?”
      虽然被踏入地下,王召裕却努力扬起张显的傲骨,眼里悲愤难绝:“王定宝,这个名字你还记得?”
      听到这个名字,曾泰东猛地抬起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这个名字或许公馆里很多人都不会记得,甚至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叫什么,但他记得,永远记得——因为当年是他亲手将他推向断头台!
      左森哈哈大笑:“老子一辈子杀那么多人,一个半个哪还记得!”
      “是啊!你是这城里的天王老子,谁死谁活你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他不过才二十几岁,戏班里的师傅都夸他将来定成大器,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他目眦欲裂,眼中似要滴出血来。在场的人莫不动容,是怎样的恨能令人屈于仇人十余年,是何种决然令他作出胜算微渺的最后一击!!
      隐隐约约的记忆慢慢在方芷秋的脑海里复苏,在双喜班刚到戏语轩挂牌的时候,便听闻上个戏班子里最红的角儿刚刚死了,那个人的名字好似就叫王定宝。她恍然间又记起便是那时,每天早上自己在园子里练功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颓然的身影,定定地站在园子门口不动,像在思念什么,像在悼念什么,然后颠着那只微跛的脚,慢慢一步步地将自己沉重的身影拖出去。
      “唱戏的?”左森皱了皱眉,好似有了点映象,他寻问似的看向曾泰东,后者立马将脑袋低了下去。呵!原来是他!左森冷笑,他连冷笑都很狂妄。
      “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一条人命又将消亡。
      王召裕一路狂笑:“哈哈哈哈!左森,你莫以为自己赢了,这公馆里龌龊得很,迟早你儿子要把绿帽子戴到你头上!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极其阴森恐怖,在场的人莫不心里发麻,左森气极:“乱枪戳死!”
      颜洁如忍不住悲怆,她知道王召裕的下场会是什么,虽然是陷害她的人,却升起深深的怜悯。这两天发生的事早已超出她以往单纯的世界很多。以前只道每天为饱腹穿暖为苦,现在有了吃穿,日子似乎更加复杂了?不忍再看下去,她快速地回到自己屋里,将房门关上。
      不多时,左少棠也拖着一身污糟回房了,他手上的伤已经处理过,换上了洁白干净的纱布,敞开的胸襟里也露出胸前裹着的纱布,额上有些青肿。很难想象他昨夜经历了怎样的鏖战和危险,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精神,唇边冒起些胡茬,眼中也失了神彩,仿佛靠在门边也会睡着一般。
      颜洁如没想到他胸口也会受了伤,难怪刚才一直按着,便振作精神将他扶进房来,靠在床头让他歇息:“你先换换衣服,我去打水来给你擦擦。”
      左少棠虽然闭着眼,却精确地一把就捉住了她的手腕:“是不是很疑惑?”
      颜洁如的手一抖,摇了摇头:“什么疑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了很多人!”
      左少棠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困难地张开嘴唇:“战争就是这样,有很多事身不由己,或许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那个最后背叛你的人,所以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颜洁如垂下眼敛,慢慢挣脱了他的手,沉声问:“能好好安葬他么?”
      “没那么容易,那个王定宝是老头子心头最大的一根刺!”
      颜洁如点点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理,那个在仓库里的人是谁,王定宝是谁,花匠老王又是谁……至少现在不想知道!
      “放心,你那个旧情人和他娘,我已经找人把他救出来了,不用感激我。”忽然身后传来左少棠慵懒的声音,颜洁如脚下稍微顿了顿,复又疾步而出。
      待她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却发现左少棠早已靠在床头睡熟了。从未看过他的睡相,原来如同孩子般毫无防备,也只有在梦中才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经过此回,颜洁如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理解起他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看上去风光无比,谁又知道背后会承受多少危险?或许从他第一天穿上军装开始,每一次能平安回来都只能说是一种幸运,就如同昨晚,若是没人救他,此刻恐怕见到的不仅仅是身上那几条纱布而已。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谁有几分真,谁有几分假,谁又能看清?所以他才每天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吧?颜洁如摇摇头,拧了毛巾轻轻将他脸上的泥尘擦去,此时指尖与他却不觉有面具相隔了。
      待收拾好一切,又帮左少棠拉上被子,门外便响起了冯妈冰冷的声音:“大少奶奶,太太请你过去!”颜洁如叹了口气,要来的始终要来。
      屋外晕天暗地,像是在为昨夜逝去的生命悲咽,乌云遮住了房顶的天空,看来又要下雨了。随着冯妈从他们的屋子一路穿院过廊,这雨便下了起来。浠浠沥沥落到屋顶瓦面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然后顺着屋檐,直直滑到青石板地上长年累月洗刷出的凹洞中。园子里的小池子里被雨点画了大大小小的圈,像是里面的金鱼争先恐后地伸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般,空气里还混合着阵阵泥土的香气。
      冯妈的脚步很细碎,踩在有些湿漉的地面发出轻微的粘连之声,然后又很快被另一只脚的声音盖过。这时颜洁如才发现她的脚又尖又拱,很典型的小脚,踏着历史的轨迹,承受起略显庞大的身躯,永远走得急急匆匆。二太太也是这样的小脚的,她们都在努力维护着传承自上一朝的尊严。
      正当颜洁如出神时,冯妈却停了脚步,肃着脸道:“太太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颜洁如点点头,这是她嫁进左家以来头一回到章婉碧的屋子里来。因为阴雨,整个天地都像笼罩在黄布之中,左公馆内本有电灯,但也不知章婉碧是不是不喜光的缘故,她的屋子里并未开灯,令原本肃然的气氛更是压抑。章婉碧面对门坐在外间的桌边,穿戴一如平时那般整齐,暗紫的旗袍端庄典雅,发髻打了发油,纹丝不乱。
      颜洁如垂手站到一边:“二姨娘!”
      章婉碧将她上下一打量:“你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二姨娘有什么话就问,我不会瞒半个字。”颜洁如垂眉。
      章婉碧“嗯”了声,锐利的眼神像能盯得穿人心:“虽然这次你是被人绑了去并非真正的私奔,但你和那秦耀华之间有没有不清不楚只有你们自己知晓。老爷的忌讳你刚近门或许不清楚,但是便正如桂芝说的那样,你们之间若果真有什么苟且的话,这条命是保不保得住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谢谢二姨娘!”颜洁如知道章婉碧单独把自己叫过来实是有心提点,心里略微感动,一五一十地道,“虽然我与耀华原本是未婚夫妻,但我们之间的确是清清白白。娘亲自幼教导洁如应守的规矩,洁如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请二姨娘不必担心。”
      她这一番话章婉碧极是满意,对于她们这种前朝贵族后裔来说,最过紧要的莫不就是那“规矩”二字。她以规矩治家,以规矩训人,甚至规规矩矩地教出了个守礼守节的女儿,莫不令她骄傲地凌视于任何人。
      “我看你以前也是大家闺秀,所以才劝了老爷让你进门,虽然说你与旧情人私奔一事是误会,但你身为左家的少奶奶,竟然不声不响私自离府跑了出去,这也实属不该!以后有什么事,必要报备了身边带着人才准出去,知不知道?”
      “是。”人在屋檐下,没有强辨的道理。
      章婉碧满意地点点头,面色也和缓很多:“这次幸亏是大少爷先找着你,若是老爷的人先找着你的话,现在你定然已经没有命了。回去好好伺候大少爷吧,以后要守好妇道,不能与别的男人再有往来!”
      颜洁如乖顺地退了出来,心情莫名竟是松了一大截,看到门口守着的冯妈,也对她报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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