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生子 ...
-
“依展夫人看,此人犯可还有性命之虞?”铁门被“吱嘎”打开,林阳负手站在外面,目光扫过两人。
“已无大碍。”白影望了一眼那人,又望了一眼林阳,答道。下意识里觉得林阳扫向她,抑或是扫向他们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至于哪里怪,为什怪,她却又说不上来。
“既然如此,那就请展夫人跟林某去个地方罢。”林阳边说着,已转头向牢外走去。
该来的,终究要来。白影收拾药箱,矮身正要跟着出去,牢中那人突然起身握住她的肩头,白影回头,就见那人目注她片刻,缓缓松手,道:“夫人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定会相报。”
白影望望他,望望这严如铁桶的监牢,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苦笑了笑道:“好,我等着。”
说罢,转身出牢,狱卒利落地将牢门关上,腕粗铁链穿过,锁落。
当锁链哗啦声渐渐止息,牢房外早已又被平日里的喧哗充斥,连众人离开的脚步声也不曾听见。
大理寺敛尸房,白影随衙差赶到时,林阳已独自在那里站了多时。
白影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白布遮裹下露出的尸身轮廓,心头黯然,那姑娘昨天还生龙活虎,虽然受了点伤,却兴致盎然,迫不及待地要为她去活捉猎物,如今却抛却了所有她牵挂和牵挂她的人,冷冰冰躺在这里。临死之前连要交代的遗言都未能说出,只就着满指的鲜血在她手心里划了个不成形的字。
“她是你的妹妹才对,是不是?”白影站在门口,眼睛始终木然地望着俞小蕙的尸身。
林阳未抬头看她,只黯然地点点头。
“是我不好,我未替你们照看好她,我以为她是……”白影望了他一眼,说不下去,她这一阵的顾虑着实有些多,加上俞小蕙惯来强势,因此她从未将这姑娘归至需她加以照看的行列,如今回过头去想,却原来这个她一直防备的女孩子竟真是个率真的性子。“悔的肠子都青了”大概就是用来描述她此时的心境的吧,然而世上还有一个词叫作——“悔之不及”。
林阳阖眼摇了摇头,示意她莫再说下去,良久,艰难哽出声:“不怪你,是我们的错……是我和小芙害了她。”
白影闻此言,心更是凉了半截,手不知放哪里般轻抚了抚腹中胎儿,歉然低头,是,若非是他和俞小芙,他的妹妹根本就不会认识自己,更不会遭此惨祸,她如今已是将她们的好意辜负到了极致。
“她临走前在你手中写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林阳突然抬眼望来。
白影一愣,就听林阳道:“她食指尖上的血渍比别处少了许多。”
一直压在白影心头的石头缓缓卸下,竟不是阴谋,原来他只是对自己生气失望,最后仍是将事情查清楚了,白影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再枉生事端便好,她帮不上展昭的忙,若要他再为她多生羁绊,她就真的不知该怎样原谅自己了。
走近俞小蕙的尸身,白影在上覆的白绫上用指尖轻轻划了个十字,并模仿俞小蕙当时的手势,在那一竖的尽头,做了个微微左勾然后停滞的手势,道:“她当时不停地叫你,好像想要我为你传达什么,但之后已说不出话,便拉我的手过去在上面写,可最后也只写了不到半个字。”
“她不停地叫我?”林阳双眉微微耸起。
“是,她不停地叫……哥。”白影望了眼他的脸色,答道。
林阳神情不禁又是一阵黯然,片刻抬眼道:“为何说她写了不到半个字?”
“因为她是在我手掌的这个位置开始写起的。”白影比了比自己手掌左上方的部位道。
林阳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严峻,双眼在白影脸上扫了扫,猛然撩袍快步出去。
白影望着他风风火火步出敛尸房,一时愣住,待回过神来,也要出去,被门口兵士拦住,才恍然惊醒,此时自己还是名罪犯。
那名兵士未接到命令,不敢私自放她离去,白影便只好在敛尸房外寻了块干净的所在,坐在草席上等他回来。
却不想这一等便至夜半,白影不知自己在那种地方是如何睡去的,只知醒来时,已是在大理寺后衙的客房中,日将中天,衙内一片清净,遥遥的有外面街市上传来的喧哗声。
再出房门走动,已无人拦她,想是林阳已替她澄清。
白影望着空荡荡的后衙,心中也跟着空荡荡起来。
家,回家,回家吧……
念头一起,心中所想,便只有回家,那种莫名的迫切,是她此生都未曾体验过的。
仿佛只有回家,闻到熟悉的味道,抱着自己的被褥靠坐在家中的床榻上,心里才能踏实下来,才能驱走心中巨大的空虚和莫名的恐惧、不安。
白影循着印象中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从后角门走出,才恍然记起,还未同府中之人道别,自知失了礼,却懒得再回头补回。
耳边喧嚷的街市,头顶耀眼的光圈,眼前攒动的人影……
渐渐地,无比迫切的心情已被小腹传来的锐痛取代,白影扶墙停在街边,额上满是汗水,脑子里只随头顶明晃晃的光圈不停地冒出几个字眼。
早产……
胎位不正……
大街……大街上……
白影就这样扶墙立着,试图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根本无济于事,全身的衣衫很快被汗水湿透,明晃晃的光圈也渐渐变成一团团耀眼的白光,白影只觉得腹中绞痛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脚跟头皮都被湮没在这无尽的刺痛酸疼中,直到隐约中,看到大师父如神祗一般一脚踢开那团白光,出现在她面前。
白影一颗心不停颤抖,心想,这下完了,已是思维混乱,自己的信还未写,几乎从不下山的大师父,怎会出现在京城这样喧闹吵嚷的地方……
“孩子,莫怕,二师父来了,师父现在就带你去见她,莫怕……”身下重重的人影迅速向后掠去,恍惚中,白影听大师父在她头顶这样说道。
周身大师父的气场如此强烈真切,整颗头颅却又晕眩得仿佛梦中,白影此时已是竭尽全力亦难以分清自己所见所闻是幻是真,只觉耳边喧嚷仍在继续,判定自己应仍在街市之上,努力张了张口,尽量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回家,请……请送我……回家……”
窦非的两条眉毛在看到白影满头大汗抚腹扶墙立在街边的那一刻便已皱成一团,此时见她竟在街边疼得几乎昏厥,辨不清自己是谁,脸色更是难看到鬼神退散,尽量软下语气安抚道:“好,回家,我们马上就回家!”
林杏儿在马车中探头,见窦非怀中所抱女子竟真是白影,双目不禁瞪圆,难以置信地望着狼狈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自家徒儿。
苏虹忙在一旁打起布帘,让窦非抱白影进马车。
布帘落下,光线被遮在外面,白影的意识也随之陷入黑暗混沌之中。
林杏儿一只手在白影小腹上摸了片刻,抬头朝苏虹道:“苏姑娘,烦劳到开封府帮我将昭儿叫来,让他马上回家。”
苏虹点点头,跳下马车。
窦非哑然地望着林杏儿,半晌,回神道:“影儿身体如何?离她生产之期尚有一月,为何此时竟会如此腹痛难耐?”
“影儿身子本来便差,定是哪里一时调理失当,恐怕今日便要生了。”
“那她可有危险?”
林杏儿轻叹一声:“除去早产,孩子的胎位亦不正,只能说感谢上苍,让我们今日赶来,否则……”
林杏儿轻抚了抚怀中白影的额头,没有再说下去,窦非却已意会,望了眼昏迷的徒儿,闭目不语。
“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依你。等我回来时再告诉我。”
“说大话没够么,一切小心为好……”
“好,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喁喁私语渐渐从耳边消失,新一轮的阵痛将白影从短暂的昏迷中激醒,方才的汗才落下,片刻不到,又已是凝了满额。
泪水不受控制地浸至眼角,然后……悄无声息地被一只温暖干涩的手抚去。
白影微讶,疲惫中睁开双眼,就见二师父正微笑着瞧她,就算在昏迷中都始终坚持不懈保持着的一张苦瓜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师父……”白影痛苦中展颜轻唤。
原以为在这个没有仪器、没有专业助产士、没有剖腹产,一切都要依靠接生婆的年代,自己真的要等不到猫儿了,没想到昏迷前恍惚中见到的人影竟真是自家师父。
“师父,胎位不正……”白影一双眼睛望着林杏儿,声音里不可抑制地染上了一丝哭腔,刚才自己真的是要被吓死了。
“我方才摸过了,放心,有师父在,师父有办法。”林杏儿扶白影缓缓起身,一手将她轻轻揽过,面容离开白影视线的霎那,本来微笑的双目,却是瞬间红了眼圈。
她方才出房门,恰巧遇见苏虹回来,再三询问展昭为何没同她一起回来,苏虹却一直怔怔望着她,数次张口无言,最后告知她,开封府的人说展昭早在半年前便不再人世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想起方才白影即将分娩却形单影只、几乎一个人昏厥街头的狼狈情景,她不用想便已知晓,这半年光景,她这个爱哭的徒儿是如何过的。
林杏儿只字未言,转身回屋,待回到房中,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影,只好暂且强作笑颜。
经历数次阵痛,夜晚戌时,腹中孩儿终于即将临世,其中所经历的苦痛,若白影仍在那个属于她的年代,恐怕一生都不会体会到,那些生死边缘的挣扎,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那样多的血,技高娴熟如二师父,都禁不住颤抖了双手。
临产前,窦非悄悄进来,在她耳边轻问:“徒儿,你可知师父为何会在今日便早早赶来?”
白影望他。
窦非附耳轻轻吐出几个字。
见白影苦痛中眉梢眼角泛起温暖笑意,欣慰道:“徒儿能笑便好,也不枉大师父半夜追他至半山茂林,也不枉昭儿对师父那一跪。”
白影点头。
窦非补道:“权当是昭儿在陪护你吧。”
…………
子时将尽,一声嘹亮哭声打破静夜,侯在厢房院中的众人脸上不约而同生出笑意,心头石头齐齐落地,公孙先生转身对随行差役笑道:“快去报包大人,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