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桃小妖儿

2、最是年少情意浓

　　上元节晚，外面是火树银花，一片灯火通明。
　　长安城内的御史府中，也是亮了一夜的灯。
　　御史大人赵绾这夜并没有心思和家人一起饮酒、赏灯，晚饭过后，王臧大人便过府来叙，两人屏退了下人，在书房里商谈要事，不知不觉，已经谈了许久了，夜色也渐渐深了。

　　王臧大人起身告辞，赵绾执意将他送到了门口。今晚他们谈了这许久，虽说理出了不少头绪，可是却还有许多烦乱不安的地方，毕竟如今他们要做的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到得门前，王臧回身礼道：“赵大人请留步吧，夜寒露重，莫要再送了。”
　　赵绾心中仍是揣着心事，拱了拱手：“王大人慢走，如今我们所行之事，虽有重重阻碍，又有凶险。但皇上委以重任，你我身为臣子，也应当万死不辞。”
　　“这是自然……”王臧轻叹了一口气，话也就此打住。

　　冬夜的天空突然渐渐飘起些莹白的雪花，如同一缕缕轻烟在天际盘旋着。
　　下雪了……新的一年充满了太多的未知，身为御史，他如今唯一所想，便是能够辅佐大汉这位年轻的天子，走好他至关重要的一步。
　　赵绾在门口站了许久，仿佛是有些愣怔出神，直到王臧的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巷口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进门回府。

　　才进了二门，赵绾突然见墙边有两个影子忽的一闪，他赶忙走过去，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肩膀，手腕上也多加了几分力气，喝道：“哪里来的小子，这般大胆，御史府也敢乱闯？”
　　那人吃痛，不禁“哎呦、哎哟”叫了起来，回转头来讨饶道：“爹爹，是我呀，快把我放开。”
　　赵绾仔细一瞧，这女扮男装的小子，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赵青璇，另一个不用说，就是她那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小丫鬟若离了。

　　他原本心里有些沉重，这时候见她们俩这般打扮，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放开了女儿的手臂，问道：“你们穿成这样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小姐，要是被别人瞧见了，那可成什么样子？”
　　青璇趴在父亲的肩头，调皮地笑笑：“这不是没被人瞧见么？爹爹，今儿是上元节，您又不肯陪女儿一同出去看灯会，那我就只好跟离儿去了。您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到处都是挂起的花灯，许多好玩的玩意儿，还有杂耍，好玩得不得了。我今天还和人比射箭来着，他射了十枝箭，七枝中了红心；我呢，九枝中了红心，不过要是少卿在，他一定是百发百中……”

　　赵绾见青璇喋喋说个不休，气也早就消了，板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呀，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样，也都怪爹，太宠你了。还和人争强比试，真是够大胆的。”
　　青璇吐了吐舌头，见父亲脸上满是倦容，便搀着他道：“爹爹，您今儿是累了吧？我替您捶捶背吧。”说着扶着他回了书房。
　　青璇自幼母亲便得病去世了，赵绾最是疼爱这个女儿，从小将她当男孩子一般养，骑马、射箭，样样都让她学，她性格豪爽，又天资聪颖，什么东西只要一上手便能做得很好。今日在人前露了一手，心里的得意更是不言而喻。

　　书房里，她轻轻替父亲捶着肩问道：“爹爹，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王大人来了，怎么今儿节都不过，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朝中的一些事儿。如今皇上想要施行新政，许多东西都要从长计议，不是那么件容易的事儿啊。”说起这些，赵绾又是一阵头疼，这时候也唯有身边的女儿是他的安慰。
　　眼见着青璇越来越大，也出落得愈加水灵起来，赵绾心里想着，该给女儿找个好归宿，这样即使以后他真出了什么事，青璇也不至于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翌日清晨，赵绾一起床，准备进宫议事，才走到院子，便见着青璇穿着一身男装，带着若离要出门去。
　　“璇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青璇眨眨眼睛，回道：“爹爹，我去骑马啊。前几日总是阴雨连绵的，好一阵子没摸马背了，这功夫可都生疏了不少，这几日好容易放了晴，自是要好好去练练的！”
　　赵绾瞧着女儿的神情，心里便明白了几分，打趣她道：“旁人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你呀是女儿心思不在马。你这骑马只怕不过是个幌子吧，去了将军府，记得替我跟老将军问好。”
　　青璇一张俏脸顿时染上了两片红晕，嗔道：“爹爹，不跟你说了。”说着，拉着若离便向外跑去。

　　将军府的校场上，一个面容清峻的少年将军身骑一匹白马意气风发，神采风扬。
　　他的马上骑射功夫甚是了得，张弓搭箭，只听嗖嗖嗖几声，手中的长箭便都一一射到了校场的箭靶之上，不偏不倚，恰都正中红心。
　　“小陵子，你这般厉害的马上骑射功夫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啊？”青璇骑着一匹马奔了过来，扬着脸朝那少年将军笑问。
　　他一见到青璇，脸上的神采便更是欢喜：“小璇儿，我就猜到你今儿会来。”

　　“那可不是，我这个当徒弟的可是勤快的很，你这个师傅可也不能偷懒，这马上骑射的功夫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才肯教我？可不许耍赖。”青璇偏过头，朝李陵问道。
　　李陵翻身下马，也将青璇从马上扶了下来：“你如今才学了几成射箭功夫，还不够火候，要学马上的骑射还需要再过段时日。”
　　青璇嗔道：“你小瞧我不是，昨晚我在街市和人比射箭，他只七箭中了靶心，而我就有九箭中了，可一点儿都没给师傅你丢脸呢。”

　　李陵瞧着青璇微嗔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眼前的她虽是男装打扮，但却仍透出一分娇媚来。他与青璇相识已久，彼此倾慕，青璇虽是个女孩儿，个性却像极了男孩，为人率直爽朗，又喜爱这些骑马射箭的功夫，他们常在一起，日久生情，彼此之间的情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青璇见他有些发愣，伸出手在李陵眼前晃了晃，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他的手中，盈盈笑道：“小陵子，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李陵定睛瞧去，只见那是一把刀鞘为古铜所制的短匕，鞘身上的三颗夜明珠熠熠生辉，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拔刀出鞘，刀刃上带着一股子的寒意，挥起短匕朝一旁的树枝砍去，十分容易就将那树枝劈成了两端，可见锋利异常，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小璇儿，这匕首不是寻常之物，你是哪儿得来的？”
　　“刚才不是和你说了，昨晚跟人比试射箭来着。那人出手好生大方，将这匕首当做彩头，他技不如人输给了我，自然就将它送了我。”
　　青璇见李陵对这短匕爱不释手，便道，“我是个女儿家，拿着也没什么用，要是被爹爹瞧见我又整日舞刀弄枪的，又该被他说了。我想着，自古宝刀赠英雄，就将它带来送给你，这稀罕之物也正配得起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啊！”
　　李陵和青璇之间本就没那么多的客套，见她诚心相赠，自己也确实喜爱，便不再推辞，谢过了青璇，便将这刀收了起来，放在了怀中。

　　“小璇儿，咱们比上一圈如何？”说话间，李陵一跃又翻上了马背，收紧缰绳朝青璇问道。
　　“好，比就比。”青璇也翻身上马，笑盈盈地看着李陵，“小陵子，你要是输了，就带我去望江楼喝酒，赌一瓶太白醉仙如何？”
　　她不等李陵回答，狠狠抽了一下马鞭，马儿立刻便迈开了蹄子向前跑了起来，疾驰如电。
　　“酒鬼。”李陵摇摇头好笑地嘟囔了一声，也不甘示弱，立刻便抽着鞭子也策马赶上。

　　日光暖暖地洒在校场之上，清风微扬起他们在马上的衣袂、发梢，爽朗的笑声荡漾在天空云际。碧蓝的天空之下，一对青年男女一前一后，策马奔腾，偶尔带起几片树上的落叶洒在疾驰而过的肩头。
　　这个时候，没有烦忧，没有打扰，天地间一片澄明，只有他们无边无际的自由和快乐。
　　快要骑到三圈的时候，李陵稍稍占先，他知道青璇素来争强好胜，有意相让，便故意放水，减慢了马速。而青璇则全力以赴，夹紧着马肚子奋力冲刺，就在最后的时刻，她的马急速狂奔，终于赶在了李陵前面。

　　“哈哈，小陵子，我赢了！你可不许抵赖。”微风轻轻吹起她额前的发丝，脸上灿烂的笑容在日光的映照之下，更显出明媚和动人。
　　他们躺在校场后面的树林里，午后的日光令人的身上懒洋洋的。
　　青璇半眯着眼，头枕着双手，在这暖光之中，几欲就要睡过去了。突然间鼻尖上痒痒的，睁眼一看，只见李陵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像在逗小猫一般地逗着她，丝丝痒痒的。
　　她咯咯笑出了声来，说道：“小陵子，明日你带我去望江楼喝酒吧。”

　　“不行。”
　　她坐起身来，假装严肃道：“愿赌服输，你是要赖账么？”
　　李陵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是明日不行，明日我约了司马先生，要去他的府上拜会。”
　　“司马先生？可是新上任的太史公司马迁？”
　　“正是，你也知道他？”

　　青璇歪着头，瞧着李陵，说道：“我听父亲说起过，他说司马老先生为人中介耿直又是个至忠至孝之人，只可惜已经去世。而他的儿子司马迁继任了官职，也是个博学多才之人，小陵子，不如明日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见这位太史公大人。”
　　李陵犹豫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子长平素就不喜见外客，更何况是女客。”
　　青璇拉着他的手，恳求道：“我就穿着男装去，你就说我是你的仆人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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