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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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也是新春的第一场雪。
外面雪天萤席，一片白茫茫。
今天是上元佳节。
他站在偌大的未央宫楼上看着一群群的宫人忙忙碌碌，在四处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宫灯，那光泄了满地，将傲人的霜雪长长拖曳到了他的眼前，碎了一地的寂寞。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仍旧记得，初遇她时的情形，算起来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
那一年，他十八岁，她十六，正是最好的年华。
原以为那样的一次相遇，是老天赐给他困境烦扰中最好的礼物。
“璇儿……”
远处的宫墙之外，隐约能听到热闹的声音，他喃喃念着这个在心中百转千回，挥之不去的名字，思绪流转，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上元灯节，那天，似乎也下着雪吧……
那一年的长安街城也是这般的热闹，灯火璀璨，夜晚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
各家各户都在门前点起了灯，照亮门楣，以求一年平定安乐。水道边种植的桃李梨杏的枝桠上挂满了各色花灯，双鱼、宝塔，高挑在夜空中，琳琅满目。
到处是影戏乐棚，到处是行歌满路，做着各式各样生意的小贩们也都纷纷扯开嗓子吆喝着，以招揽更多的顾客。
街头的一角，拉起了一根粗麻绳，在大约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则放置着一个箭靶，上面赫然画着一个红心。
做生意的小贩说得清清楚楚，三钱十支箭，若是能将箭都射中那靶子正中的红心，则能获得花灯一盏，老少咸宜，童叟无欺。
这小贩人生得机灵，又会招揽，一时间这摊位前已经站满了人，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其实这箭靶上的红心是极难射中的，距离远不说，再加上是夜晚，光线本就昏暗不明，大家倒也不在意那彩头，不过就是玩了一阵，图个乐趣罢了。
人群中有个少年面容清峻，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微薄的唇敛住脸上的笑容，显得孤傲冷清。他身着一件玄色绣金锦袍，腰缠玉带，身上配着一枚玉玦，看上去似乎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在旁看了许久，见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空手而回，心中不禁也跃跃欲试，便朝那小贩扔了三铢钱说道：“我也试试。”
“好嘞！”小贩接过钱，递了十支箭过去。
在他身旁站着的随从轻声低语道：“公子，这……似有不妥吧。”
他嘴角轻撇着一抹笑意：“既出来了，有什么不妥的？”
“时辰已经不早了，也该回去了，要不然……”随从话还没说完，公子便走上前去，他目视前方，一双眼中闪着精亮的光彩，又似黑夜中的鹰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目标。
他搭弓射箭，手中的箭一支支飞了出去，稳稳落在前方的靶上。他出手十分沉稳，准头也是极精准的，除了三支箭略偏了一些之外，其余的七支长箭都正中红心，远远望去，攒在一处，甚是壮观。
周围人群见状不由都发出了阵阵赞叹，都夸那公子出手精准，不同凡响。
就是那摆摊的小贩也竖起大拇指赞道：“这位公子的箭术果然高明，能七箭都中靶心，真是难得、难得啊！”
他哼笑一声，正欲将那弓箭丢回去，只听人群中有个声音不服气地说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
声音虽轻，可公子却都尽收耳底，转过头去。
说话的是个穿着月白衣衫，眉清目秀的小少年，灯火之下，这少年看起来唇红齿白，脸上是一副微带不屑的神情，仿佛刚才那正中红心的七支箭，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公子是少年意气，走上前去，说道：“口气倒是不小，在下的箭法虽然说不上是百步穿杨，但也不至于是你口中所说的雕虫小技吧。瞧你身形单薄，面无三两肉，我就不信你能箭箭正中红心。”
那少年扬眉浅浅一笑，反问：“能又怎样，不能又怎样？”
“那咱们不妨赌一赌，”公子从身上掏出一把古铜鞘身的短匕押在一旁，这匕首虽小，可是刀身上三颗夜明珠却是格外引人注目，在夜色下发出烁烁的光彩，“这刀就当做彩头，你若是也能射中七支箭在靶心上，我就将它送给你。”
少年是个识货之人，见他赌得这么大，心里倒是有些犹豫，不知这公子是个什么来头，便问：“那若是射不到呢？”
“哈哈，”公子笑道，“刚才你还一副自信满满的口气，怎么这一会儿就底气不足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馄饨铺子，说道，“若是你射不到，就请我到那边去吃一碗馄饨，如何？”
那少年想了想，暗暗有些诧异，他那赌注可是个贵重之物，自己输了却只要请一碗馄饨？不过见周围的目光都看向她，便也不管这些，爽利地答了一声“好”，便上前接过弓箭，站在了绳子前，只听“嗖嗖嗖”几声，那些箭连珠似的射了出去。
他虽个儿不高，瞧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可箭术却是丝毫不差，那十支箭有九支都正中了靶心，唯有一支略略失了准头，落在了一边。
这一回，周围的赞叹声更是此起彼伏，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叫起好来。
就连这下了赌约的公子也不禁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少年深藏不露，竟还有这般本事，忍不住便又多打量了他几眼。
少年却并未露出十分欣喜之色，反倒是有些小小失望的样子，嘟起了小嘴，喃喃说道：“就差一点儿，改明儿跟师傅说了，他又该笑话我了。”
“果然是好箭法，”公子走了过来，“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么一手本事的？”
少年努嘴笑笑，并不理他，将弓箭归还给了那摊主，说了一声“承让”，便想要走。
“等等！”那公子将桌上的短匕拿了过去，递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少年摆摆手：“这东西太贵重，只是闹着玩儿罢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愿赌服输，哪有收回的道理？难不成你是打算让别人看我笑话不成？”
少年拗不过，只好伸手接了，刀身上的夜明珠璀璨夺目，拔出刀身，刀身上闪着一丝寒光，一看便知，这是一柄上好的利刃。
人群中有个小厮跑得气喘吁吁，这时好不容易跑到了少年身边，喘着粗气说道：“小……小……少爷……你是跑哪儿去了，刚才还在那边看杂耍呢，怎么一转眼就跑这儿来了，可急死我了……”
少年嘻嘻一笑，在他头上轻轻一拍：“急什么，丢不了！走吧，咱们回家去吧。”
说着和那公子道了声谢，收起了短刀便同小厮一同走了。
上元节的灯火华丽绚烂，宛如一场盛大的狂欢，周围的人看了一场好戏，夜色又渐渐深了，便也各自散去了。
“公子，真的该回去了，要不然家里可真该急了。”随从忍不住，又提醒了一次。
公子皱了皱眉，心中虽仍是老不乐意，但也觉得不该再这么置气，便道：“也好，咱们走吧。”
长安城的皇宫中，不同于外面大街上的热闹景象，此时早已宫门紧闭，一派肃然。
公子带着随从走到了宫门前，立时就被门前的侍卫拦了下来：“皇宫重地，什么人敢乱闯？”
身后的随从赶忙上前，低声喝道：“是我。”说着从腰间拿出天子令牌，给那守门的侍卫过目。
那些侍卫见是袁维安袁常侍，忙道：“原来是袁大人，怎么这么晚才回宫？”
“这是出宫办事去了，别废话了，快点把门开了。”
侍卫们见了天子令牌不敢怠慢，赶忙将门打开。
那公子站在袁维安的身后，冷冷地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却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浓重，好在天上还有一轮皓月当空。明月如霜，将那公子的身影在宫墙之下拉得长长的。
宫中早已寂静万分，没什么人声，在这偌大的宫中，他们两个仿佛孤独的夜行者一般。
袁维安跟在公子身边走了一段路，见他仍是不言不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小心问道：“皇上，今日还回皇后那儿去吗？”
那青年公子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动不动就发脾气，朕不想见她。”
“诺。”袁维安跟在身后，不敢多言。
这青年公子，面目如玉，可是身上却有着一股子的倔强劲儿，他便是当今登基不久的大汉天子——刘彻。
袁维安知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只因为在晚宴的时候，多看了几眼献舞的舞姬，陈皇后便吃了醋，在宴席上就当场发脾气，拂袖而去，全然不顾皇上和窦太后的面子。刘彻原本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就烦躁起来，等宴席撤了，便带着袁维安出宫散心去了。
“那皇上可是要回清凉殿中？”
刘彻点了点头，回到寝宫的时候，已是三更时分了。
宫里的侍婢替他更衣之后，刘彻便躺倒在了床上。
想起皇后的骄纵，心中又是一阵窝火。他与皇后阿娇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也多靠了她和馆陶公主那边的势力，自己才能有惊无险的保下了皇位，只是对这个皇后，刘彻却并无深爱，再加上总是这么胡乱吃醋发脾气，心里便自然对她起了隔阂。
若不是今晚出去这么走一遭，只怕这闷气仍是散不去的。
快要入睡之际，刘彻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今日那射箭少年清秀的面容，不知怎么，心头竟微微一颤，顿时有些懊恼起来，那少年收了他的彩头，匆匆而去，可他却还不知他姓甚名谁。
也罢也罢，山高水阔，隔着这重重宫墙，谁又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呢？
这么东想西想，辗转反侧的，直到了天亮时分，刘彻才渐渐进入了梦香……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上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