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美上仙》张九翎

5、宿命

　　天帝知晓此事怒不可遏，竟然下旨将我处以“雷刑”。 “擅闯月老殿”顶多算中级罪名，何至于用“五雷轰顶”招呼我啊。可怜悲催的我必定是被羽衣那只死鸟摆了一刀啊。她个鸟人，居然如此坑害我。
　　我被人五花大绑押赴刑台，用千年玄铁作成的捆仙索绑住。我低头瞅瞅手腕一般粗的铁锁，再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乌云，哭都哭不出来了。稍后一道天雷劈落，我就要灰飞烟灭。彼时，他还对我说，说我已经是他的人，要给我打个记号。可当天帝下旨时，他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连个屁都没有放！
　　混蛋，禽兽！不知为何，我一点都不怕即将劈落的天雷，只是觉得不甘心，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巨傻巨傻，傻到无可救药的傻子。我怎会相信他的话呢？我自嘲似地笑了笑，挤不出一滴眼泪。
　　秦寿拎着篮子来看我。他拿出鸡腿给我吃，眼睛却始终不敢看我。
　　这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我大口大口啃着鸡腿，灰飞烟灭之后连鬼都不能做了，这一顿可得好好吃饱。我啃完鸡腿，牙齿缝难受的紧，大约是被鸡肉丝儿塞住了。我朝秦寿努努嘴，龇起牙道：“帮我剔牙。”
　　秦寿愣了愣，小脸忽的红了，“这时候剔什么牙！”
　　我啧啧吸了两下，道：“你想让我难受地死去吗？好歹我是神兽宫的宫主，动作快点。”
　　他为难地左右看了看，低声道：“真要剔吗？”
　　看守我的小神将，不耐烦道：“速速给她剔，剔完就走，别影响行刑。”
　　听见行刑二字，我看见秦寿瘦削的肩膀抖了一下。他抬头静静看着我，突然大哭着跑走了，“宫主你实在太可怜了……”
　　我傻愣愣望着他消失在视线里，转头对看守我的小神将说：“小哥，可否麻烦您帮我剔个牙？”
　　小神将眼神犀利，极度鄙视地看我一眼就转过头去了。
　　我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死前吃个鸡腿还要塞牙缝，可怜悲催的。等待死亡的时候，时间真是过得特别慢。我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悲哀我自己到此时此刻竟然还存有一丝期望，期望他骑着血麒麟来救我。
　　他会来吗？
　　“他不会来！”羽衣朝我慢慢走来，鲜红的裙衫随风飞舞，仿若一朵尽情绽开在暗夜里的彼岸花，如她的笑容一般妖艳绝伦，“一千年前他便已忘记，他永远不会记得你。”
　　“他不会忘记我！”我大笑着喊道。虽不知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想狠狠地刺激她，让她难受。
　　她脸色剧变，果然中了我的计：“不！他早已忘记你。我与锦辰自小青梅竹马，若非你，他定会与我成亲。你只不过是一介庶人，根本不配做神族的王妃！”
　　我冷笑数声，心里不爽极了：“什么狗屁庶人，王族，我只知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他记得我，一定会来救我。”
　　闻言，羽衣发狂似地冲上来狠狠扇了我一记耳光，疼得我“咝”地吸了口冷气。她把手掌按在我头顶，尖锐的指尖扎得我脑袋生疼。
　　我来不及骂她，一股热流就从她手掌心传来，钻入我头皮，疼得我眼泪狂飙。无数热流在我脑袋里乱窜，不知是不是太疼了，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在我彻底昏过去之前，脑袋“嘭”一下仿佛爆炸一般，溅起无数记忆的碎片，一片一片逐渐变得清晰。
　　斜风细雨，他站在桥头，撑开一柄翠竹骨伞，将少女轻轻拥入怀中。被雨打湿的杏花瓣随风飘摇，落在他肩头的湿发上。他微侧过头，嘴角噙着笑。他的笑与锦辰一模一样。“小尘，你可愿意跟我走？”他低声问少女，眼神如水温柔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期盼。少女靠在他胸前，双颊泛起浅浅红晕，“嗯。”
　　我看清少女长相，心一阵绞痛。是我？我看见锦辰很高兴，喂我吃了一粒东西，跟着我就随他一起轻飘飘飞起来，飞入九天，飞到锦辰宫。我与他骑着血麒麟跃天山过天河，像一阵清风，无拘无束地在九天仙境遨游。三个月后，锦辰去求天帝赐婚。神羽族王羽鲲却手持凤凰神器，领着神羽族的守护卫队浩浩荡荡前往天宫，为他的宝贝女儿羽衣求亲。昔日，神羽族的势力威慑天界，天帝万般无奈之下，以锦辰尚在为王妃戴孝，千年之内不能娶妻为由，勉强压下这桩风波。只是，可恶的羽鲲居然要求锦辰将沁翠王妃留给他的遗物“炎菱镜”赠与羽衣作为千年之后结亲的信物。
　　我的头突然变得蚀骨一般疼，令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我看到了羽衣，她在焰菱镜前诅咒，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锦辰永远不记得我。她用神羽族的法术将我的记忆封印，在我身上施下诅咒。我若喜欢锦辰，便如同万虫噬心。好毒的诅咒。难怪我的心这般痛。我看着她绝艳无双的脸被愤怒撕扯得变形，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我问她：“月老殿的事是不是你设下的圈套？”她冷冷笑道：“一千年了你还是如此笨。笨到让人随手一抓便能抓住你的把柄。”
　　“她确实呆。”锦辰从远处走来，浅紫色的长衫被风牵起。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使劲眨了眨眼睛，几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落到嘴里咸咸的。我仰头望天，看乌云在头顶飘浮。一千年不曾落泪了，方才落下的必定不是眼泪，是掺盐的雨水。
　　“锦辰！”羽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近乎绝望的神情，“不，不可能，焰菱镜的诅咒不可能解的。”
　　锦辰擦着她的肩走过，挥手将我身上的捆仙索收走，“焰菱镜是母妃送我的生辰礼物，镜子里封有她的精血，九天之内无人能抵挡它的诅咒惟独我。母妃怎能让自己的孩儿受到诅咒？”
　　羽衣不停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神兽宫、月老殿，都是你布的局？”她死死盯着锦辰，眼泪如雨水般冲刷着她那张精致而又苍白的脸：“我怎变得如此笨？擅闯月老殿何至于被处‘雷刑’！”
　　锦辰不置可否，淡淡道：“神羽族的封印、诅咒惟有施法者能破。你将小尘的记忆封印，诅咒她永远不记得我。我布下月老局，赌你会在小尘死前解除她的封印，因记起前尘往事只能令小尘生不如死。一千年前，迫于神羽族的压力，我惟有忍痛佯装受到诅咒？，眼睁睁看着你将小尘封印。如今，我破釜沉舟终是赢了，只是想不到你竟已恶毒至此。”
　　天，惊起一声雷鸣。
　　羽衣绝望地一步一步后退，空洞的眼神一丝光亮都无。良久，她突然怔了怔，低低笑开道：“父王不会允许任何人抢走我喜欢的人。锦辰，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我头痛欲裂，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锦辰不语，只是冷眼望着她。
　　忽然，风起云开，天际万丈金芒冲天而起，一卷巨大的金帛缓缓展开，那是天帝谕旨。周围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除了那个被捆仙锁绑在天柱上的我。
　　“神羽族王羽鲲觊觎天帝王位，屡次发动叛乱，实在罪大恶极。即刻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载入仙籍！”诵旨官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天界。
　　“不，不可能！父王！”羽衣化成一只七彩神鸟，一眨眼消失在天际。
　　锦辰抬起手，一只青色的小八哥从他袖中飞出，一眨眼化成了人形。是秦寿……原来秦寿是我在人间饲养过的小八哥。
　　我浑身摇摇欲坠，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软绵绵晕倒在锦辰的怀里。
　　等我再睁开眼时，锦辰坐在床边看我，绝美的容颜千年不变。我恼他使用苦肉计，让我受第二次苦，心头却冒出一丝甜蜜。诅咒破除羽衣是生是死，我饲养的小八哥明明叫“福宝”为何会变成“秦寿”……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我知道他定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却依然想捉弄他扳回一局。
　　我捂住脑袋，抓狂似地大喊：“哎哟，疼死我了！”
　　他伸手按住我的额头，掌心很温暖。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他忽的弯腰凑过来，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我，唇边旋开一抹笑。
　　他只是笑。
　　我却是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