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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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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风闭着眼睛试图把脑袋里所有的杂念统统赶出去,让自己重新归于灵台空明的境界,但显然一点效果也没有。
他承认他在恐惧。
习武几十年,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废人,他没有办法去想象失去武艺之后,他还能做什么?
他忍不住对救了自己的裴元带上几分怨恨,与其变成废人还不如让自己死在祁进的手里,留着这样的自己残喘苟活简直就是比死还痛苦,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手边有一把剑,直接割断脖子一了百了,倒也干干净净的不会有烦恼。
只是……自己舍得死嘛?
他慢慢的转过头,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向外面,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天边的一角与万花谷的花海相交。外头那生机勃勃的景色让他逐渐忘记了内心的慌乱,他看着看着闭上眼睛,再一次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巍峨的华山上,有师尊、有师兄弟……还有一身黑衣的裴元。
他小时候极为调皮,作为谢云流的大弟子,又是吕祖的第一个徒孙,自然上上下下关爱非常,且他在剑术上素有天赋,谢云流也不愿意用纯阳道规框死了这个徒弟,便万事由着他折腾,只在闹到不行的时候这才说两句。但对洛风来说纯阳宫虽然事事如意却从未有什么人能作伴,虽然还有几个师弟,但却也亲近不到哪里去,唯独那从远方而来的裴元是他唯一的玩伴。
裴元性子冷淡,在洛风的记忆里是个说话素来不留情面的很难相处的家伙,但实际上那家伙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他依稀记得那时候两个人在山脚边上发现了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白虎,那软绵绵的小家伙缩成一团躲在树下的雪堆里哆嗦,裴元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那个心肠其实很好却始终喜欢死板个脸的万花谷药王首徒伸出手把那只小老虎从冰天雪地里给救了出来。
没人知道虎妈妈去了哪里,就如同谢云流不知道洛风的父母是谁一样,纯阳宫的大弟子看着这只小白虎便有了几分怜惜与同病相怜的错觉,他抱着这只小老虎在那个冬天跑遍了整个华山,裴元始终紧紧的跟在一边。
对于洛风来说那是最美好的回忆。
第二年的夏天纯阳大乱,自己的师尊谢云流叛出师门,他也跟着一起离开,再也没能见到那头已经放归山林的老虎。
再见到裴元是在寇岛,师尊十几年来性情大变,脾气越发乖戾起来,洛风虽然在身边屡屡劝说,但能够起到的效果极小,东瀛那群王八蛋不知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原本可以化解的矛盾越来越深,直到祁进的那一剑。
第二年的夏天纯阳大乱,自己的师尊谢云流叛出师门,他也随即跟着一起离开,再也没能见到那头已经放归山林的老虎。
再见到裴元是在寇岛,师尊十几年来性情大变,脾气越发乖戾起来,洛风虽然在身边屡屡劝说,但能够起到的效果极小,东瀛那群王八蛋不知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原本可以化解的矛盾越来越深,直到祁进的那一剑。
那一剑明晃晃的朝自己面上袭来,洛风没有躲开的意思,虽然他很确信自己的师尊不可能被小师叔这样一剑所伤,但他依旧不愿意躲开。
实际上自己是不想活了吧?当这个念头在洛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那才是真相,不愿意再东瀛看着那群倭人的做派、不愿意看着师尊作风日益偏激、不愿意……面对现实,连生、死都不愿意却面对。
裴元走进房间的时候,只看到洛风在床上挣扎,他皱着眉头额上全是密密的汗,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药王首徒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上前两步手一挥,几根金针便顺着他的动作封住了洛风身上数十个大穴,再探脉细已经极为微弱。
“洛风!”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顷刻间躺在床上的人便如同刺猬一样被密密麻麻的扎上了针,再灌下一碗药之后,药王首徒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过低估躺在床上的这个人钻牛角尖的本事,“经脉断了可以再接、功夫没了可以再练,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怎么就连这个也想不明白!” 他咬牙切齿又对洛风的心结无可奈何,只能坐在旁边等着床上那人自行醒来。
洛风再一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身边脸色难看的裴元,人本能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的想往旁边挪,却没想到全身上下竟是一点都无法动弹,四肢就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一样,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我……”他挣扎着张开嘴想问,却在刚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就被裴元一连串的话堵住。
“洛大侠你果然是一代练武奇才,哪怕是经脉俱断也能走火入魔到这副田地,裴元钦佩万分,”药王首徒象征性的拱拱手,伸出手拔下了扎在洛风身上的两根金针,“你伤势虽然重,但应该经得起一路奔波。”他语气淡淡的说着让洛风相当吃惊的话。
纯阳大弟子半张着嘴显然没有跟上裴元的思路,“奔波……是要去哪里?你要出门?”
“不是我,而是你与我。”裴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前头接到少林传信,血眼龙王脱出少林,一路往苗疆而去。”
这话一说洛风便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血眼龙王威名赫赫,当年一战谢渊再战少林方丈之事天下皆知,被封于达摩洞下这么多年竟然能脱出已是极为让人惊愕之事,但万花谷素来与世无争怎么还会牵扯到这里面?
“少林发英雄帖于江湖各大门派,谷主已经决意亲下南疆诸位侠士一起擒拿血眼龙王,我请求跟随,”裴元说道这里一点都没注意到洛风越发怪异的脸色,“南疆有五毒教,当地人称五仙教,教主曲云原是秀坊七秀之一,其中蛊虫用法奇妙无比,万花谷没有可以治好你的办法,但未必南疆没有。”
洛风对这种好意完全无法接受,他毫不犹豫的立刻回绝,“千里迢迢去南诏,我师尊人在寇岛,一东一西,怎么回去?”
“师尊师尊,你那师尊乃一代剑魔,六大派在宫中也奈何不了他,难道还有人真的会去找他麻烦不成?”裴元把那句他不找纯阳麻烦已经很好的抱怨给咽了下去,继续说道,“你脑子里只有师尊,也不想想现在你形同废人,到谢先生身边也是一个累赘,连这个都不明白你这么多年学到了点什么。”裴元的手拈着一根根的金针把它们放进随身带着的小套子,“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不去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上马车。”
这点洛风绝不怀疑裴元的本事,他完全可以一帖药就把自己迷晕了带上车,但这个脾气极古怪的药王首徒竟然没有这样做,可见还是给了自己几分面子的,他没有搭腔,只转过头久久没有说话。
裴元并没有阻止他的思考,只静静的伫立一旁看着他,洛风比起以前瘦了许多,眼里却依旧散发着光芒,经过此难这把纯阳宫的剑竟是越来越利了。
“这一路就麻烦你了。”洛风最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裴元不言不语的走出了小屋,让门下弟子去处理接下来漫长旅行所需要的物件,自己背着手站在落星湖畔看着远方逐渐沉下去消失在山另一头的太阳,他觉得自己有些迷茫,对洛风、对自己、对未来都有说不清的困惑。
只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迷惑。
他看着自己的手,总有一种洛风的血布满自己手心的错觉。
这种情绪一直跟着他直到上了马车。
万花谷天工坊出的马车的确是巧夺天工,洛风躺在里面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辆看起来小小的马车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他东摸摸西摸摸试图如裴元一样一碰就能打开一个盒子,但显然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搞明白需要的手法、角度和力度。
裴元笑着伸出手在洛风躺着的小榻旁边按了一下,只听到轻微的咯哒一下又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里面放着两碟茶点,洛风侧头看过去只认得其中一碟应该是豆糕,而另一个闻起来喷香扑鼻的却不知道是什么。
“豆糕和枣干,只是你现在伤势不轻,这两个又和你正在吃的药相克,所以不能吃,”裴元伸出手把那两个碟子拿出来摆在自己身边,悠闲自得斟茶的模样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洛风看的牙痒痒,“和以前一样,你这家伙有时候真是讨厌。”吃不到豆糕的纯阳大师兄哼了几声却忍不住回忆起两人小时候的样子。
当年在纯阳宫中,他和裴元两人成天住在一起,倒是要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个药王首徒的脾气,那家伙虽然一脸老成但调皮起来却是要比谁玩的疯,且那家伙有时候会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恶劣,印象里自己吃了不少亏最后和他打了一架这才关系彻底好了起来,“算起来你我已经许多年未见了,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你就极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只不知道那时候那头老虎可还好。”
裴元愣了一下,低着头看向桌子上的茶杯,里面茶已经饮尽只留下极点渣留在杯底,“你下山后不久,神策军上了纯阳宫,虽然有吕真人坐镇神策军不敢妄动,但我却听说他们日日驻扎在后山,恐怕……”他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试着想搜刮一些词汇来安慰洛风,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那小老虎是他与洛风一手带大的,两人一起看着那胖乎乎、圆滚滚的小东西走入山林,原约好了来年再来,却没想一下子就物是人非了。
吕真人退隐、洛风出走、老虎也极可能被杀,再去纯阳的理由一下子全部失去,裴元便不再出谷直到医术大成。算起来自己人生当中唯一可以算是朋友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局势混乱,若我猜得没错,东瀛之人也对大唐别有用心,令师尊之事误会可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有可能是有心人士的挑拨。”
洛风不言不语的听着裴元的话,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思绪停留在了那年大雪纷飞的纯阳宫,自己抱着小老虎身边站着年轻的裴元。
时光如逝岁月如梭,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连一头老虎也留不下。
现在消失的是一只老虎,那日后消失的会是谁?师尊?自己?还是裴元?
车继续咕噜咕噜的朝前走,车厢里极为安静,小小的几案上点着一支香、放着一壶茶,洛风再一次睡着了,在药和安眠香的作用下,这个病人睡的很快,但裴元知道他其实睡的并不安稳,就如同洛风是这个世界最懂裴元的人一样,裴元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明白洛风的人,担忧着师傅、担忧刀宗乃至于纯阳……这个纯阳大弟子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藏的很深,无人可以碰触。
“就……不能什么都不想吗?”药王首徒慢慢探出手抚上了洛风的脸,与自己相比,明明要比自己小上几岁的他看起来却要比自己大上几岁,散开的发丝中能够看到几缕白发,想必是这么多年江湖奔波带来的辛劳,“真是没有见过你这么傻的家伙了。”
裴元叹息着,再一次把内心的悸动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