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旅途》疏竹

6、chapter5 三春杨柳

　　从石林回昆明的路上，张维宇在副驾驶座上抱着一本云南旅游地图研究。昆明市区的那些景点他一个个念下来，顾桐就帮他一个个分析，两个人颇有学术精神。
　　“世博园……”
　　“你必定不会想去，闭幕那么多年了，只剩下人工的花花草草，怎么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张维宇挑着眉毛点了点头：“分析得对，九乡……”
　　“九乡是溶洞，你必定也不想去，天下溶洞一个样，你去过的肯定已经不少了。”
　　“金殿……”
　　“金殿算是古迹吧，要是你和吴三桂交情还不错，咱就去看看。”
　　“云南民族村……”
　　“这个得等你从大理丽江回来了再自己判断它的价值，到那时候你要是想去我们再去不迟。”
　　说了这么几个，张维宇对顾桐的决策已经颇有些崇拜之意了，却还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这也不去那也不去，你倒说说看我必定想去哪儿？”
　　“你想去的必定是那种很有昆明特色的地方，大观楼，滇池边，就算滇池已经污染很严重你也会想去看看，毕竟它是昆明的一张名片；然后就是城里，到了一座城市怎么能不去看看它最核心的地方；再接下来就是吃，吃才是最内涵的事儿啊。”顾桐说得流畅笃定，可张维宇专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想到他的品味一贯难以捉摸，她倒越来越不确定了，自信急剧萎缩，最后终于弱弱地补了一句：“我说的对吧？”
　　张维宇看着身旁女生那因为不自信而微窘的神情，忍俊不禁，一边爽朗地笑出声来，一边伸出猿臂去轻拍她的肩膀，“哈哈，知我者莫若桐小姐也。不错啊顾桐，已经深得我的精髓了。”
　　顾桐悄悄松一口气。旅行之于张维宇，正如读书之于陶渊明。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而张维宇旅游也并不讲究一网打尽，到一个地方，只要能体会到当地的精华所在就可以心满意足而归。原来她还是足够了解张维宇其人的，这么多年厮混下来，总算还对得起“知己”这两个字。

　　好友林子玉曾经对顾桐说：“我觉得你和张维宇早就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了，怎么就是没走到一块儿去呢？他的心里，他女朋友的分量有没有你重还真说不准。在我看来，他必定更珍惜你。你们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知己吧！”
　　这番话对顾桐的震动很大，她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开始深信林子玉的判断，深信着自己在他心里能够被珍而重之。就是这种相信，让她能在这么多的岁月里，一边坚持着对他的爱，一边安然地扮演着他的知己的角色，等待着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晚上回到昆明，顾桐带张维宇去了翠湖。翠湖虽小，却是昆明夜生活的生动缩影。汪曾祺先生在《翠湖心影》里说过：“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
　　把车停在云南大学里，穿过静谧而古典的校园，到达翠湖边上，便是另外一番人间。门口的广场上有社区老人自发组成的艺术团在表演云南各地最具特色的歌舞，花灯，阿细跳月，左脚调……他们自娱自乐，也吸引了很多游客，或站在一旁微观，或参与到唱歌跳舞的圆圈当中，气氛很是热烈。
　　“阿老表，弦子弹起来，阿表妹，歌儿唱起来，月亮已经出来，左脚跺起来，我们一起欢聚，舞儿跳起来……”
　　“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喜欢呢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
　　歌词里好多方言的吐字，顾桐就一句句翻译给张维宇听，张维宇听得哈哈大笑。
　　“你们云南人真是豪爽啊，连劝酒都这么霸道！”
　　“不过，你不像啊，你不够霸道。”

　　沿着翠湖边走，看过了著名的陆军讲武堂还有《翠湖心影》里说的图书馆（现在已经是云南省图书馆），两人就找了一家茶楼进去小坐。湖边路上或俗或雅的各色茶馆，也是翠湖的一大特色。茶馆临湖，座位临窗，恰好可以看见翠湖水，月色中波光粼粼，岸堤上的垂柳柔柔地拂过水面，即使在夜色朦胧里，也能感觉到袭人的绿意，这便是翠湖，无愧于一个“翠”字。
　　老板娘亲自上来点茶，笑着用昆明话问：“两位喝点喃？”
　　顾桐看了一眼张维宇，也开口用昆明话回答：“普洱嘛，咯有勐海茶？”

　　一来二去的问答，张维宇听得饶有兴致。昆明话和西南地区其他地方的话一样有棱有角，高低起伏，女孩子说起来往往都有几分泼辣干练的味道，可顾桐偏偏是个例外，愣是能把昆明话说得四平八稳柔声细语。
　　他想起第一次听到她说家乡话是大一寒假，顾桐要回家的那天中午，他们一起吃饭。她接了家里的电话，开口之前也像今天那样下决心似的看了他一眼，不同的是那时还有些微微脸红。顾桐跟她妈妈讲话的时候竟会略带些撒娇的语气，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她。那时他就觉得她说的不像云南话，倒像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可能是电话那边问起到家了想吃什么，她说了一个菜名，四个字他全然听不懂。挂了电话他问她是什么，她把菜的做法说了一遍，他却非要听她说菜的名字。
　　顾桐思考了半天说：“普通话说出来很怪的。”
　　张维宇固执起来很要命：“要听的就是你用方言说。”
　　她不好意思说，他就一直那样不说话地看着她，还泰然自若地不时夹一口菜送到嘴里，眼神里的意思就是：“你非说不可，我有的是耐心。”
　　她低着头憋了好久，好似下了天大的决心，才飞快地吐了四个字出来：“老奶洋芋！”

　　张维宇不禁莞尔，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说那四个字时绯红的脸颊，和因为不好意思而带出的娇俏语调，竟还那样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丝毫不曾褪色，仿佛和她一起“厮混”的那些时光，都是那样的鲜活生动，就像面前的这杯香醇透明的普洱茶，余味悠长。
　　“怎么样？”顾桐问他，“翠湖这边有特色吧？”
　　张维宇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问：“顾桐，你说我会喜欢有昆明特色的地方，你倒是说说看，究竟什么算是‘昆明特色’呢？”
　　顾桐又开始思考，很多时候她擅长总结，但这个，还真是很难一言概括。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引用一下大观楼长联来描述一下，却听到张维宇悠悠地开口：
　　“其实，我认为的有‘昆明特色’的地方，就是有你的气息的地方，顾桐。”

　　顾桐愣了，这句话里包含着前所未有的暧昧，透过茶杯里蒸腾起的氤氲雾气，仿佛从一个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么的不真切，让她无从应答。这一次见到的张维宇，顾桐忽然觉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有一种微妙的，她所难以猜透的区别。
　　就在顾桐觉得话题难以为继的时候，张维宇又恢复了轻松的语调：
　　“桐小姐，明天请我去吃那道菜吧，就是什么什么洋芋，做法挺别致的那种。”
　　记忆飞快地闪过，顾桐丝毫不带犹豫地笑着用昆明话说：“老奶洋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