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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3 时间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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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去石林,顾桐一人身兼司机和导游二职,顿感压力颇大。
“你知道‘阿诗玛’么?”
“我只知道一种叫‘阿诗玛’的烟。”
“知道这种烟也挺不容易的了。石林里有一块天然的石头,酷似一位撒尼族姑娘,她身后有一个凄美的传说……”
顾桐历来是家乡宝,云南的山水人文都在她心中酝酿得醇熟,一旦拿出来讲,竟也可以滔滔不绝,绘声绘色,令一贯口才颇好的张维宇都张口结舌频频点头。在加油站停下来喝水的时候顾桐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超常发挥。平时在张维宇旁边她总是处于弱势,他说,她听,偶尔才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有时嘴拙还常常引来他的调侃,让她偶尔觉得在张维宇身边其实还挺有压力的,时常会因为跟不上他的思路而露怯。今天竟是让她占了上风。
待张维宇终于心领神会、心满意足地点头道“哦~~”,顾桐学着他惯常的样子诡异地挑了挑眉梢,张维宇不知道“阿诗玛”的这个事实让她心里好一阵暗爽。
她适才用了一个张维宇过去很喜欢用的开场白——你知道XXX吗?很多时候他们的聊天方式就是由这样一个句子开头的很清晰的分支结构。你知道XXX吗?如果这个关键词顾桐不知道,张维宇就先名词解释,然后再继续;如果她知道,他又会接着提出下一个关键词。在确保她把所有关键词都了解清楚了之后,他才把它们串起来开始高谈阔论。而那些词语在顾桐听起来,有的很高端,有的很非主流,她多半确实不知道,就算知道,试图通过这些东西来猜测他要讲的话题,也十有八九会猜错。本来一向觉得自己知识面很广的顾桐,经过大学几年在张维宇身边惨痛的教训,已经彻底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
今天总算扳回一局,顾桐焉能不爽?而且意识到在彩云之南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她作为地头蛇还可以有很多这种逆转形势的机会,她竟会愈发地轻松快意,这种奇妙地感觉甚至可以踢走那些情愫给她带来的困扰。
路途接近石林的时候,路边已有了丛生的石头,古老的地质奇观已经悄悄开始了铺垫。张维宇迫不及待地掏出相机打开车窗来拍照,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自信悠然的模样。
顾桐在一旁看得有点好笑,但又觉得此时的张维宇是如此的真实。他在国外的三年,他们除了能偶尔在网上聊聊天就没有更多的接触。三年的时间里,顾桐生活中张维宇的痕迹除了通过网络传过来的那个微微低沉却很温和的声音,就只剩下她珍藏的大把大把的回忆。常常有人说,暗恋一个人就会在心里将他美化,时间长了爱的其实已经是自己在心里捏造的那个形象而非其本人了。她曾经很怕,怕自己在长久的回忆里幻化了他的形象,怕有朝一日重见他,发现他早已不是自己记忆或想象中的那样了。可是她现在忽然很放心,张维宇此刻就真真实实地坐在她的身旁,哪怕是展现出了她并不熟悉的一面,她依旧欣赏。这种真实感,反而愈发加深了她对他的感情,所以此刻,她才会如此的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张维宇的兴奋从进入石林县地界开始一直延续到进了景区见到了传说中的“阿诗玛”。这天天气很好,石像阿诗玛高高地伫立着,她身后是湛蓝的天,没有一朵云。她身着撒尼族的装束、肩背背篓,看不出面庞,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她很美。仰首望天,似在呼唤,又似在翘首等待她的阿黑哥的到来,恰恰映证了传说中那个美丽圣洁的女子的形象。
“太美了!”他赞道,“她和刚刚我在路上想象的几乎一样,这石头是有灵气的。”
“阿黑哥,要不要去跟你美丽的阿诗玛合个影?”
“好!”一贯喜欢站在镜头之后胜于镜头之前的张维宇竟欣然地把相机交给了顾桐,颠儿颠儿地跑到前面去了。阿诗玛跟前的一众“阿黑哥”看见这一位,都自惭形秽地给他让出了位置。上面的阿诗玛圣洁美丽,下面的张维宇帅气逼人。张维宇看到顾桐的杰作,颇为赞赏,连道“喜欢!”
顾桐忍不住揶揄他:“张维宇,你去过张家界和桂林,那不都是喀斯特,怎么你到了这里还能这么激动呢?刻意给我面子?”
张维宇举起相机,对着阿诗玛,认真地选角度,对焦,头也不回地说:“这里的,不一样。”
就这六个字,他的语气竟然难得地认真,这让顾桐很惊讶。
“你说说看,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时间。这里的石头能看出时间的痕迹。”
顾桐又一次惊叹于张维宇的敏锐和细腻。桂林那样的完整的被植被覆盖的孤峰是岩溶区孤立的石灰岩山峰,它需要地壳长期稳定而无太大的地质运动;而石林的喀斯特和国内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云贵高原地质构造复杂,而且地质变迁发生频繁,这里的喀斯特被剥蚀得更严重。这里的每一樽嶙峋怪石,就在百万年的风雨侵蚀被雕琢成了现在的这个模样,不正是他口中的“时间的痕迹”么?
“桂林的山就好像是盆景一样静止地放在那里,好像它们本就是那样。而这里的石头让人能看到它们的成长,它们所经历的每一次切肤之痛,能看到时间对他们的作用。大自然鬼斧神工,而时间就是那柄斧!”
也许是因为一贯欣赏他的才华,也许是因为他很少用这些文艺的辞藻来评论什么,竟叫她觉得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这样的张维宇让顾桐词穷。在他陶醉地欣赏着阳光照耀下鳞次栉比的石山的时候,她却看着他的样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才一字一句地答道:
“你说得真好。”
张维宇听到了回过头来,居然略带羞涩地笑一下,两颊也反常地微红了。顾桐讶然,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句歌词:“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心里好像拂过了一阵爽朗的“夏天的风”。
他们一路走顾桐一路给张维宇介绍过去“孔雀梳翅”“犀牛望月”“象距石台”“剑锋池”“莲花峰”,顾桐心里不停地回味着张维宇的话,看那些石山的时候都更加认真了几分,他的话重新触动了她因对这些景致司空见惯而失去激情的心。
离开之前,在停车场,阿诗玛的石像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顾桐最后回过头去遥望她。太阳已经西斜,余晖碎金一般地洒满她周身,美得既朴素又圣洁,仍然是那亘古不变的等待的姿势。是时间雕刻了阿诗玛的美,而她,又在时间中一直等待下去。她忽然想到了舒婷的《神女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
时间,确实是拥有着神奇的力量,雕刻着这世间的一切美丽与忧伤。可是,顾桐固执地想,时间能磨平一切,并不是什么亘古不变的定理。时间未必拗得过人的心。舒婷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可是,那个“千年”就是人心的选择,它丝毫没有在时间的威胁之下退却。就是那千年的千次“春江月明”,也及不上“远天杳鹤”的那惊鸿一瞥!
换了是自己,顾桐屏住呼吸悄悄地想,也选择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