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城(古装虐文)》碧树

12、第 12 章

　　十二
　　“四弟，可感觉好些了？”桓冰一边将一颗硕大浑圆的明珠在桓凝的额头上来回滚动，一边安慰道，“这颗通灵宝珠是衡公子专门从帝君夫人处求来的，据说有祛病健身之效。你看，吸了几日这宝珠的灵气，你的精神也好多了。”
　　“多谢二哥了。”桓凝微微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要谢还是谢衡公子吧，为了你他可操碎了心，我想他出世以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混乱的局面。”桓冰看了看挂在床头的宝剑，“这次连防身宝物都留在这里了，可见他对你比对他自己还看重……”
　　桓凝依旧没有回答，甚至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
　　桓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弟性子一向孤傲，最不肯受人恩惠，可如今已沦落为仙境之奴，若没个靠山真不知如何活下去。不过这些话，桓冰也不好出口劝说。
　　“二哥，你去歇歇吧，我好多了。”桓凝伸手按住了额头上滚动的明珠，“我自己来就好。”
　　“还是我来……”桓冰话刚说到这里，猛听见望星殿外一阵喧嚣，尚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房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我们是排云宫前来追捕逃奴的，其余人等闪开！”一个侍卫见桓冰定定地站在桓凝身前，随即开口叫道。
　　“这里是望星殿，有什么事等衡公子回来再说。”桓冰摘下了床头的宝剑，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也只是个天奴，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讲话？”那侍卫回头见伙伴均已到来，不甘示弱，冲到床边，伸手便想去抓床上的桓凝。
　　一道银光闪过，那侍卫惨叫一声，已被衡舒布下的结界反弹开去。他喘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自己并无损伤，招呼一旁的众侍卫道：“这个结界不强，我们一起施法，定可破去！”
　　“你们敢！”桓冰心头一阵恐慌，随手将宝剑抛出。霎时那宝剑如同飞鸟一般，自动便朝排云宫的侍卫们刺了过去。
　　这一招大出那些侍卫的预料，一时手忙脚乱，竟悉数被宝剑逼出门外。桓冰正要松一口气，却蓦地看见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巧巧地将宝剑握在了手中。
　　“居然把防身宝器都留下了，哼哼，看来我真是来对了！”倨傲的冷哼中，一个身穿华丽云袍的青年走进了房中，正是紫薇帝君之子沐翼。
　　桓冰这一下心沉到了谷底，眼见沐翼手一指便破去了结界，再没有多加考虑，屈膝便跪了下来：“翼殿下，求你放过桓凝吧。若是他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就由我来替他受罚吧。”
　　“带走。”沐翼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看桓冰一下，冷着脸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去。
　　几个侍卫冲上来将桓冰一把推开，拽住桓凝的胳膊把他掼下地来。桓凝低低地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白着脸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群。待到有人将他直拽起来，桓凝的牙齿蓦地咬住嘴唇，重重地跌倒在地，冷汗直流。
　　眼见桓凝双脚伤势未愈，根本无法站立行走，几个侍卫将桓凝双臂拉过头顶，一路便拖了出去。
　　“你们擅自到望星殿抓人，是违反天规的！”桓冰冲出来想要制止，却被一个侍卫使了定身法定在房内，只能着急地哭泣，眼见着排云宫众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桓凝被仰面朝天地拖着，双脚的伤口很快又绽出血来，然而他仍旧定定地睁着眼，盯着头顶的青天。究竟是委屈还是愤慨，他已经分不清楚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盯着的，竟然一直是衡舒星的方位。
　　沐翼并没有把桓凝带回排云宫，却径直走到一座高耸如云的金塔之前，才示意侍卫们将桓凝放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候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站在塔口，沐翼向众人吩咐了，走过来朝桓凝踢了一脚，“跟我进去。”
　　桓凝没有动。他知道自己尚不能行走，若要进去只能靠爬，但这种行为他现在宁可死也不会去做。
　　“居然不听殿下的吩咐，反了你！”一个侍卫见状，当即狐假虎威地走过来，准备教训教训桓凝。
　　谁知沐翼动作更快，躬身一把揪住了桓凝的头发，转身疾步朝塔内走去。
　　桓凝只觉头皮都要被他揪掉，疼得牙齿把嘴唇咬出血来，却不求饶，任由沐翼拖着自己来到塔内中心。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沐翼松了手，冷冷地问。
　　桓凝吃力地抬起头，却看见塔内四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神像，紫气氤氲，神光璀璨，直通天顶。
　　“这里供奉的，是历代与妖族战斗而死的神人，包括我的叔叔、堂兄和朋友。”桓凝的目光森冷地扫过一座座神像，最后落在桓凝脸上，“从小我就知道，是妖族给我们带来无上的威胁，让我们的亲人死去，让我们的仙境荒芜，只要他们还在天地间占据一席之地，神界就永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和安宁。而妖族的邪恶本性，则永远无法根除，除非——杀掉他们。”
　　桓凝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些悲悯地看着沐翼被仇恨烧红的双眼，然后看着他慢慢拔出了身侧的长剑。
　　“在这个地方杀了你祭奠亡灵，自然会对我法外施恩。”沐翼的嘴角牵起一缕冷笑，“何况你还是个逃奴……”
　　“翼殿下，住手！”沐翼的剑尚未完全拔出，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喊隐隐绰绰地从远处传了过来，然而塔内却并无第三个人。
　　沐翼举目四望，忽然叫道：“阿舒，是你么？可你远在昆仑，怎么可能赶回来？”
　　“是我。”伴着越来越近的语声，一缕银光从门外射了进来，渐渐聚集成一个透明的衡舒的人形。
　　“你居然用了元神出窍的法子？！”沐翼当即心急地叫道，“这样做很危险，你随时有可能神魂俱灭的！”
　　“如果你敢杀他，我就将这魂魄散了。”衡舒微微一笑，口气中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沐翼用剑指着桓凝，愤怒地叫道，“你和他才认识了多久，难道我对你几百年的关爱也比不了这个妖孽的诱惑么？”
　　“他没有诱惑我，相反，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衡舒静静地说下去，“几百年来，我尊敬你，仰慕你，把你当作心目中的偶像。我可以不在乎你象对宠物一样对我，可我却见不得你对妖族的冷血和残暴。当我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如此残酷地虐待别人，你怎能让我不感到畏惧和疏远？”
　　“不，是你见这个妖孽俊美，就对他青眼有加，否则那么多天奴，我为什么单单杀他一个？”沐翼略带些慌乱地反驳着。
　　“一开始我只是看他可怜，随手救他罢了。”衡舒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后来你那样对他，怎能让我不关注他、不救助他？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看他被你整死么？翼殿下，我真的不明白，就算神妖两族是世仇，如今他们已沦为奴隶，你为什么还消不去这仇恨？”
　　“你让我如何消得去？”沐翼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我小时候曾经有妖孽变成我父亲的模样，将我骗去抓为人质。在神界大军之前，我被他们抓在手心张开血盆大口来威胁，至今这情景还经常让我从恶梦中惊醒，而最疼爱我的叔叔，就是为了救我死的……因此我一看到他，想起这俊美的外表下实际上是一个丑陋卑贱的魂灵，我就感到厌恶！可你偏偏被他的假相骗了去，我既然无法让他现出原型，干脆杀了他，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说着挺剑又朝桓凝刺下。
　　“不！”衡舒见沐翼再度动了杀机，忘了自己只是元神，根本没有形体，整个人便朝沐翼的剑尖扑了过去。
　　尽管知道自己的剑根本伤害不了衡舒的元神，沐翼还是颓然地撤回手来，叹道，“阿舒，为了这个妖孽，你果真连性命都不顾么？”
　　“翼殿下，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心要救他。”衡舒退开一步，苦恼地嗫嚅道，“我只知道，当我在香房外看见他的一缕笑容时，我就觉得发现了这个世上最明亮的东西。方才见你要杀他，我只恨不能……恨不能是自己死了的好……”
　　当啷一声，沐翼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你……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衡舒似乎已经急得要哭出来，“翼殿下，我以前从来不曾料到我会生出这样疯狂的念头。上次看到他受伤那么重，我竟然……竟然恨上了你！求你放过他吧，否则我害怕自己真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说着说着，衡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元神凝结而成的人形也开始渐渐透明。
　　“阿舒，赶快回去！”沐翼见衡舒的元神已经开始消散，急得顿足，不顾仪态地大声叫道。
　　“那你答应我放过桓凝……”微弱的语声仍旧固执地不肯放弃。
　　沐翼的眼中已渐渐泛起了泪花，颤声道：“好，我答应你，再不为难他！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这个妖孽的真面目，明白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好！”
　　“谢谢你，我回去了……”衡舒的元神再也支撑不住，在消散之前化为一道银光，急速地穿过塔口消失在远方。
　　望着银光消失的方向，沐翼恨恨地叹了口气，转头瞪了一眼桓凝，迈步走了出去。
　　桓凝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伏在地上，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是什么滋味，然而两行清泪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等到桓冰和望星殿的侍从们找到桓凝的时候，桓凝脸上的泪水却早已干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