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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个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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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凉嗖嗖地灌进脖子里。花谢楠低着头边走,边从挎包里掏出一团东西,抻展了是条毛线围巾,白底浅棕色花纹,跟帽子配套的。他把围巾胡乱往脖子上绕了一圈。
他下意识地把鼻子埋进围巾里嗅了嗅,就是洗衣粉的味道而已。柑橘香型。
“味道、味道……”他喃喃自语着,又抬起手来,在手心手背、手腕手臂上闻来闻去,远远看去好像这个人好久没洗澡了,在确认自己身上的异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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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陈姐那里去,其实都是差不多结果,倒是跟这个温和的大姐聊一聊,心里会轻松很多。只是想找的东西却一直不见踪影。
就是那么一小段,真的很短很短的一段记忆。
他甚至连那一小段时光的内容都不知道,却单单只明白,那一段记忆很重要很重要。尤其是这半年来,每回忆到十年前那一个时段,就好像DVD跳盘一样,怎么读都读不出来,却又不甘心,急得百爪挠心一样,不得安宁。
“小花,其实人会忘记一些通过短期记忆储存起来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一些细节琐事记不起来,并没有什么的。”陈姐每次都这么说上一句,“你没有明显症状,并且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影响,又何必非要记起来呢?”
可是,他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万一是个偶然得到的绝世甜点配方呢?那他岂不是损失大发了?
陈姐办公室的沙发椅很软很舒服,每次他都几乎睡过去。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道了别,出门走到接待室。一直坐在门口整理资料的实习生模样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淡漠,忽然开口问了他一句:“陈老师说你是厨师?”
“甜点师。”下意识地纠正道。“我叫花谢楠。”
“我知道。”年轻人说话口吻很平静,却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这几星期来他偶尔在,花谢楠也跟他打过几个照面。“陈老师说你是心因性失忆症。”
花谢楠吓了一跳:“她说我不是啊。”
年轻人似乎是笑了一下,说道:“你是由于心理因素引起的选择性遗忘。用催眠疗法是有恢复的可能性的。”
“真的吗?”花谢楠倒是有些怀疑,“老师”还没说什么,学生倒在这边侃侃而谈,实在不能令人信服。
年轻人也不理会他质疑的语气,继续说道:“患者常是在巨大精神压力下,不能接受遭遇挫折变故,个体自我逃避进行的适应行为。”
实习生就是实习生,跟背书似的,陈姐说话可好懂多了。
年轻人定定地盯着他,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一般都来自重大的负面事故。比如说经历战争、灾害事件、残酷的死亡事件,遭遇虐待,被施以暴力,被□□,车祸……老师之所以坚持你没事,是她认为你目前的生活没有受到影响,去回忆那些令你痛苦的事件,反倒可能增加你的精神压力。”
“那,那你还跟我说……?”
“我觉得你似乎很在乎。”他语气软了一点。“而且我只是实习的,没有上岗,不用对你负责。”
“……”
“当然还有其他可能性,比如说你是受伤、脑炎或者吸毒造成的脑损伤,引发逆行性记忆障碍——那想恢复就困难了。”真不愧是没上岗的,这么直白的话也能说得不加避讳,毫无感情。
花谢楠撇嘴数道:“但是我没经历过死亡事件,没受过虐待,没被□□过,没磕过药,没出过车祸……”
车祸……他停住了。
“你怎么知道没经历过,你又不记得……”
实习生还在说,他却没有在听了。
对了,对了。他在医院里醒来过。车祸……不,不是车祸……
什么祸来着?好像还流血了……很多血……很多很多……
“花谢楠。”实习生手在他面前晃着,“想起来了?”
“……没。”花谢楠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摸来摸去,确认有没有疤痕。“有点想起来……又想不起来。”
“我最近在看一些关于布鲁斯特效应的资料。”实习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随身记看了几眼,“一些神经学者认为嗅觉在五感中最为特别,在特定的气味刺激下,可以引起海马回反应,唤起早期记忆。但至今没有定论。”
他又盯着花谢楠看了看,继续说道:“你是个厨师,嗅觉应该比一般人敏感。不妨试试。”
“怎么试?”花谢楠赶紧问道。
“我提案了,但是陈老师没批准。”他耸肩,“所以你可以试着自我治疗一下,找一些当时你会接触的香味来刺激嗅觉。比如当时用的香水,住所的味道,熟悉的人的体位,食物的香味。任何味道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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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楠低着脑袋溜溜达达地向店的方向走去,也许是被实习生说过的原因,他下意识地注意起沿途的气味来。路边炸臭豆腐摊的臭味,花店的花香,汽车尾气,旁边经过的小姑娘身上的香水味……每一样他都能分辨出,却没有一样能令他想起什么来。
其实他一直没有在意过那段记忆究竟有没有存在过,像陈姐说的,确实那么一小段空白,对他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障碍。只是从最近开始,他总觉得越来越在意,尤其是认识伊天道以后,总觉得心里就是缺了一块东西似的。
“怪了……这是什么味儿?”跟只狗似的低着头边闻边走了一路,花谢楠终于被一股呛人的味道熏得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最意想不到的景象——
“刘大爷我的店怎么了??”花谢楠狂奔向那处冒着浓烟、四处腾起火焰的小建筑,抓住一个闻讯来观看的街坊问道。
“哎呀小花你终于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是恁么回事儿,我们都是看到冒烟儿了才过来的,我已经报火警了。……哎——小花你干嘛去,别冲动……哎谁快把那小伙子拦下来……”
谁也没能拦住他,刘大爷年老体衰,一个拉不住,花谢楠就甩开他直冲着自己的店跑了过去,不顾直向外冒的黑烟,一猫腰钻进了店堂里。下一个瞬间,好几条火舌就从入口处争先恐后地舔出来,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刘大爷是附近棋牌室的常客,平时跟花谢楠最说得来,也没少从小花那拿卖不出去的蛋糕回家讨好孙女,这时在外面急得直掉眼泪,连连转圈道:“哎呀你介不玩儿闹么,屋都快烧塌了还往里钻,介不不要命了嘛……”
“大爷,您说谁进去了?”
刘大爷循声望去,一个高大男人正焦急地看着他,脸色青黑,简直跟被火燎过似的。
“不就那蛋糕店的小老板嘛,唉,那么俊的一小伙儿介算毁喽……哎,哎小伙子你干嘛去!……今儿是恁么了一个两个都赶着往火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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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楠这么不知死活地闯进去,其实倒也并不是因为舍不得他那小店,非得和它共生死同命运,而是另有一个原因。
就是那气味。
和刘大爷说话时他就闻到了,火灾的焦臭味中夹杂的那隐隐的一股熟悉的味道。
甜甜的,又有些许的焦苦的气味。他曾经闻到过这股味道,而且正是在那空白的一段记忆中。
那一瞬间,什么刘大爷讲的话,什么火灾,什么他的店,都被他抛去了脑后,他在脑中死死地抓住那一点点记忆的线索,生怕一个其他的念头就又断掉、忘掉,再也找补回来。他几乎像是中邪一样,直着眼毫不犹豫地就冲进了火场。
桌椅、门框、商品柜都被烧得噼啪直响,浓烟熏得他眼睛也张不开,铺天盖地裹过来的全是刺鼻的焦臭味,他仍不甘心地在这样重的烟火中寻找着他想的那种味道。
“厨房……”没有错,那股味道是从操作间冒出来的。也是火燃得最严重的区域。他只犹豫了一瞬,就缓缓地向操作间方向走去。
那是一种很诱惑人的浓浓甜香味,带着一种危险的焦糊味道,微甜微苦,简直像魔鬼一般蛊惑人心的味道。
跨过门框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心里一动,好像一切都清明起来。
操作间里,还放着很多他买来给李潇练手用的糖。
那是……砂糖被火烧焦的味道……
“花谢楠——!”是那个人的声音。“小心上——!”
对了,还有那个人!他还记得他……就是,那时候——
花谢楠转回身来想跑过去喊他,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心,脑后突然一记钝痛。
“花谢楠——!!”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他最后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跑来,五官已经被浓烟熏得几乎看不清楚。意识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好像……那个人也是这样向自己跑过来的。
“安伊……”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来得及小声念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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