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古堡》风中绯尘

4、日记讲述的故事（二）

　　
　　
　　日记到这里就停住了，接着间断了一些天，她才继续写下去。
　　
　　4月3日，星期日
　　
　　不可思议，我居然活着。
　　
　　不过在没有出这片山林之前，我都会坚持将日记写下去。
　　
　　我想说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我被救了。原来，那天在山林中看见的城堡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我眼花，也不是海市蜃楼，而是确切存在的真实景物。
　　
　　醒来的时候，一名老妇人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刚对她说谢谢，她就开始不断地说话，而且全是法文。我支吾了半天，终于打断她问她会不会讲英文，她很茫然，看着我，继续不断地说着流利的法文。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懂得的法文实在有限，除了你好谢谢对不起等简单日常用语外，我根本对法文一无所知，连问路都没有办法。
　　
　　以前是由于同学的关系，荷兰人很多都会说法文，所以我完全不必担心各种日常沟通问题，不过现在，我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沟通的困难性。
　　
　　老妇人出去后，留下我一个人，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才知道我已经昏睡了三天了。
　　
　　醒来的那天，是3月29号。
　　
　　然后，那位老妇人会送食物进来，我有了些精神，便开始打量屋中的布置。老实说，这里真够奢华——古式的水晶吊灯，银质的圆桌和雕花皮椅，豪华的大床，刀叉之类的餐具是银制品，而喝水用的杯子则很像水晶的，至少从声音和重量来说很像。
　　
　　我不知道这位老妇人是否是这里的主人，我有很多问题，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问，我真希望我是懂法文的。
　　
　　这几天来，我几乎都躺在床上，只要我一出现想下地走路的举动，那位老妇人就会不断地说着然后将我按回床中。
　　
　　我想这几句话我虽然听不懂，但是却可以明白，大概就是说我的身体还没好不能随便走动的意思吧。
　　
　　今天，我比划了半天，她才明白我是想问我的包袱在哪。
　　
　　拿到我的包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翻出本子写日记，现在我正在写，所以今天，就写到这里吧。
　　
　　
　　4月4日，星期一
　　
　　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于是我打算提出离开的请求。
　　
　　但是我不会说法文，那位老妇人也不懂英文，我真的不知如何才能与她沟通，我只好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了，但是，她看完我的比划动作后便推门而出，也不理我在身后拼命叫喊。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我想还是等她一会。
　　
　　不告而别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更不用说还是面对救了我的人。
　　
　　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坐回床上，等待她回来。反正我已经等了很久，也不在乎这几个小时。
　　
　　
　　4月5日，星期二
　　
　　我没有离开，今天，我仍然呆在这座城堡中。
　　
　　我想说说昨天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及我没有离开的原因。
　　
　　在那位老妇人匆匆走出去之后，不到二十分钟，敲门声再次响起，然后，走进来一名男人。
　　
　　我很喜欢观察人类，因为我喜欢看着每个人的脸孔，然后描绘出他们的表情，每次画满一本的时候，我只要翻着看着，就会感到幸福。我画过许多的人，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职业，女王，总理大臣，明星，商业人氏，服务行业等等，有时候在电视中看到我会画，有时候坐在街头我也会画，每个人总会有自己的特点，我也喜欢将他们的特点夸张表现，然后生动地跃然于纸上。
　　
　　但是，当我看到那名男人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茫然。
　　
　　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年龄大约在二十二到二十五之间，很寻常的打扮和年龄。但是，如果要我用笔画出他的脸孔，我会说，我做不到。
　　
　　这不是谦虚或者其他的什么，而是我真的做不到。也许世界上其他的画家可以，可是我不行。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脸，绞尽脑汁我也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如果非要我说出什么的话，就是改变。
　　
　　他的脸，仿佛会改变般，第一眼与第二眼不一样，第三眼看过去似乎又有些不同，我不断地眨眼，每一次眨眼过后都感觉他比之前略有不同，仿佛他脸上的分子在不停地改变着排列的结构般，很奇怪，很不可思议。
　　
　　我从没见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存在，或许另一种可能，也是我不希望的可能——他根本就不是人。
　　
　　那一刻，我感到手脚有些发凉，在他的面前，我已经无法说出最初的本意，结结巴巴地，我只是操着生硬的法文开口说了一句‘你好’。
　　
　　“听朗夫人说你要离开？”他看着我，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十分标准流利的英式英语。
　　
　　我不敢说是，也不想说不是，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似乎很怕我？”
　　
　　在他问出这样一句话后，我的心脏顿时强烈地跳动了一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老实说出他在我眼中的印象，不过不清楚是否由于我的眼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海蓝色的眼中倏然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
　　
　　我分辨不出那种眼光的含义，不断涌上心头的恐惧也令我无法思考，那个时候，我只想着一件事——我绝对不能提起他在我眼中的模样以及我害怕的原因。总觉得，如果那个时候说出口的话，事情会向很难以预测的方向发展。
　　
　　所以，我选择了摇头，然后点头，我开头，同样用英文告诉他，我从小就对陌生男子有恐惧感。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表情在刹那间也温和了许多。他向我微微躬身行礼，说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可以的话最好再修养几天，不过这只是他的建议，如果我必须走他也不会强硬挽留，并会亲自送我离开。
　　
　　不知为何，在他说那句亲自送我离开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头顶，不可违抗地地令我感到了恐惧。
　　
　　也许是我多虑，也许是无中生有的猜忌，但是，我始终没有说出那几个字，而是在刹那间由细胞指挥着做出了全新的决定，我笑了，维持着应有的礼仪告诉他谢谢，我决定接受他的建议。
　　
　　然后他点点头，告诉我他是这里的主人，那天是朗夫人——也就是那名老妇人外出的时候见我昏倒在城堡门外，于是就将我带了回来，接着，他说让我好好休息，他不变打扰，再十分绅士地行礼后便离开了。
　　
　　大门慢慢地关上，我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心中很乱，他的人离开了，却徒留下许多的疑问。
　　
　　有些，例如他的脸，我不敢问；还有些，却是不知该不该问，例如这山中为何会有一座城堡，而他为何又会住在城堡里，当今的时代，虽说是在法国的山中，但是还会有人居住在阴冷沉暗的城堡中么？现代的城堡，明明不是已变成遗迹，就是被重修保护而作为游人的观光旅游之地，为何在这里还会存在一座完整的城堡，甚至还有人居住其中？
　　
　　除非……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他根本就不是人类；或者我在山中走进了时空隧道，回到了过去的法国。不过，第二个原因不太可能，因为这里的摆设有很多现代化的物品，那位朗夫人和那名男人的衣着也是现代化的服饰，这么说，难道只有第一个原因了？
　　
　　我有一种刚出狼穴，再入虎口的感觉。现在的我根本不敢提出离开的要求，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就让我那样死在山里，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
　　
　　毕竟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会死；而现在，我对自己的未来却是一片的迷茫与全然的未知……
　　
　　
　　4月7日，星期四
　　
　　昨天，我并没有见到那名男人，送饭进来的，依旧是那位朗夫人。
　　
　　我与她完全无法沟通，我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对她笑笑并用烂到家的法文告诉她饭很好吃。
　　
　　她在听懂后也会对我微笑，老实说，对于她，我还是感到了亲切。除去肤色人种的因素不提，我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像我过世的奶奶。
　　
　　今天，我仍然没有见到那名男人，也好，我并不想见到他，他的脸总会令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不觉我会将视线凝在他的脸上，但是我同时又不能让他发现我眼中的他，更不能让他察觉我其实在害怕。
　　
　　虽然我猜想他或许不是人，但是毕竟这只是猜想。而且，就算他真的不是人，我能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猜想和疑虑。因为在很多恐怖小说中，那些惨死的人总是因为在不恰当的时刻发现并说明了主角刻意隐藏的身份而遭毒手，我不要学他们，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隐藏我的想法，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也要活下来。
　　
　　我要活着！
　　
　　
　　4月10日，星期日
　　
　　今天，我遇见他了。
　　
　　其实，并不算是我遇见他，而是他来见我。
　　
　　他说，我的身体应该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而不是应该整天闷在城堡里，这样才能复原更快。我的心里说我早就好了，我需要的不是空气也不是闷着，而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心中无论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却始终不敢说出口。
　　
　　最后，我只能随着他，来到城堡的外面。
　　
　　这时，还是清晨，第一丝阳光还没有照射到大地，只有东方微微地露出鱼肚白。
　　
　　清晨的朝霞映着远处的山林以及近处树叶上的露珠，一种迷离梦幻的感觉，很美。但是，吸引我全部目光的却不是那些，而是城堡外壁爬满的白色蔷薇。
　　
　　我的天，好大的一座古堡！好多的蔷薇！
　　
　　就像在一些风景画中看见的那种爬满青藤的古堡，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密密丛丛交织存在的青藤全部换成了小朵的白色蔷薇，它们紧密编织在一起，居然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绝美画面。
　　
　　那一日，我拼命靠近这座古堡，迷茫中看见了很美的画面，然而却丝毫不及此刻的震撼。
　　
　　满墙的白色小蔷薇将整座古堡密密包围，只留下一些尚能视物的窗子，这样看上去，就好像整座城堡并不是用石头与砖砌成，而是用蔷薇细细编织而成……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奇妙的景色，如果你是我，如果你也站在这里，仰头，望眼所及之处，除了蓝色的天空就是白色的蔷薇，同时中间夹杂着翠绿的叶子，你也会同样充满感叹的。
　　
　　然后，他问我是否很美，我说是。
　　
　　那一刻，沉醉在这幅奇妙画面中的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的恐惧，他的身份；忘记了我想离开，忘记了我对这里的一切猜忌，只是全心全意地，沉醉在这种大自然创造的奇迹中。
　　
　　
　　4月11日，星期一
　　
　　今天，他居然会邀请我一同用餐。
　　
　　也许是经历了昨日的关系，也许是由于这座城堡的关系，我觉得我似乎可以接受他的脸了。
　　
　　昨日，他告诉我，这座城堡是他的祖父留下来的，他说他的祖父是有爵位的，而他们世代都住在这里，并且这里也远离外界，所以他并不想搬走。他说，原本墙上是什么都没有的，但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在古堡周围种满了蔷薇，并看着它们一年一年地成长。他说这些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他的脸，我有些心虚，却不敢说。老实说，我对植物的生长并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如果蔷薇要长成遍布整座庞大的古堡需要多久，看他最多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那么这些蔷薇最多不过经历了二十年。二十年，能够让最初的种子布满整座古堡么？
　　
　　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有概念，所以更不敢问，生怕问出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而陷入无法逃脱的地步。
　　
　　但是，无论如何，一个喜欢蔷薇的人，或者不是人，他的心总应该不会太恶毒吧？
　　
　　所以，在与他同桌用餐的时候，我稍稍放开了一些，减少了一些担心。
　　
　　我对他说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叫文帆，在荷兰学习艺术，以及来法国的目的。他念着我的名字时，微微皱眉说很奇怪。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想笑。
　　
　　中国人的名字在外国人耳中，原本就是很奇怪的一种发音和拼写，但令我感到有趣的是，他那种皱眉的表情。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感觉到，就算他不是人，也不会是一个很糟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