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叶景然的番外(1) ...
-
我人生的前二十八年,都是一门心思笃定地相信科学,但从29岁起,却一再地被命运捉弄。
父母去世、回国、和女朋友分手,29岁,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一桩一桩,到最后我已经觉得自己都麻木了。
Chris和我提分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是台湾人,在加拿大读完本科后来MIT读物理博士。她不仅聪明、漂亮,还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进校没多久,她就出乎大家意料地选择了人工智能作为自己的研究主题,但没有计算机专业基础,要在这方面做出成绩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一边读博,一边去大学部修计算机的本科课程,忙到连父母来美国看她,她都没时间去陪他们。
一年后,Chris获得了媒体实验室人工智能小组的Robert和Henry教授的肯定,更在04年参加国际人工智能规划竞赛,获得了第一名。
在我读博的最后一年,她来向我告白,微微扬起的头,坚定自信的眼神,整个人璨若星辰。冷静如我,也不由得为她所吸引,她的认真,她的骄傲。
那一年,我们是导师们眼中的金童玉女,我们一起在放假的时候去滑雪,在周末去听音乐会,到朋友家BBQ,一起熬夜看文献,临睡前用她最喜欢喝的冰酒配一块我们自己做的甜点。
毕业后,我选择了去IBM的T.J. Watson研究中心,Chris也在那时候,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未来的方向,在通过NIW申请到绿卡后,她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她要转行去做金融。又一次,我见到了她说做就做的性格,一面是博士论文的准备,一面还要去啃金融方面的专业书,最后还要雪片般地洒简历。后来,她干脆搬到我在纽约的住所,方便去华尔街面试。
只是我每天忙着实验,她比我更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反而见面的次数比以前还少。
几乎是在她拿到花旗银行offer的同时,我也终于如愿收到了加州理工的聘书。当时我也有过犹豫,加州和纽约,一个在东部,一个在西部,隔得那么远,可是我清楚Chris,也清楚我自己,我们都不是会为了对方放弃未来、放弃理想的人,哪怕最终,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对于我的决定,Chris也很支持,毕竟,她刚刚踏进一个全新的行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儿女情长。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时差3小时的异地恋。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养成了会在家里放两瓶冰酒的习惯,总想着见面的时候可以一起喝,结果陆陆续续买了一箱酒,却一直到我回国也没喝完,最后带着遗憾把它们带回了国内。
从花旗到后来去到高盛,Christ越来越忙,整天满世界地飞,聊电话的时候,常常上一秒她还在兴奋地说着那些我不太明白的IPO、并购什么的,下一秒已经沉沉睡去。在加州理工的时候,有个朋友曾经笑话我,说我的女朋友是二次元的,因为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两年的时间,我们只在她出差到加州的时候,匆匆见过几次面,而到纽约去看她的时候,她也还在忙着加班。
我们两个人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越走越远,渐渐地,距离就这样产生了。我当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在做实验的时候,我可以做到思路清晰,果断明确,但面对感情,却总是有太多的犹豫不决。就这样拖了一年半的时间,拖到了连Chris意识到我们日渐疏远的问题,她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她希望我可以去纽约或者新泽西。
Chris的说服我的理由简单而直接:她和我的父母都在东部,而且她在投行待了两年也攒了些钱,已经准备在纽约买房子。
而我的理由在她看来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我喜欢加州理工,这里的老师、学生,聚集了一帮最优秀的人,和他们在一起工作很开心。
于是,为了这件事,我们的联系又多了起来,只是,每次电话、MSN的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就这样到了圣诞节,我约好了Chris一起到我家去过节顺便见我父母,不曾想到最后她还是因为临时的出差没能去成。父母提前准备了几天,听到这个消息颇有些失望,而我,也第一次有了或许分开对彼此更好的想法。
过完圣诞,手头的一个实验逐渐进入最关键的阶段,我在实验室一待就是好几天,连春节也顾不上了。父母说要过来看我,我说给他们订机票,他们说想开车边走边看,一路转过来,我接电话的时候还记挂着实验数据,也没说什么。
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我刚在实验室熬了一个通宵,手机从手中掉落的同时,整个人的身体也瘫软无力地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我居然让他们开这么远的车过来看我……
往年的除夕夜,总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圆吃饺子,这一年的除夕夜,我抱着父母的骨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孤苦无依。
第二天我坐上了回国的飞机,当时我心里只剩下一个信念——我要带他们回去。
买墓地、下葬,看到父母的骨灰被黄土覆盖的那一刻,我终于支撑不住,连日的疲累和打击终于击垮了我,我晕倒在了墓地前。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好心的医生一再地让我注意身体,不能再这么劳累,我却一点也听不进去。后来Z大的陈校长过来看我,他是我父亲在国内时候的好朋友,父母下葬的时候,他也在现场。他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回国进入Z大,我有点意外,却也没回绝,只说我现在还没有思考这些的心情。
出院的时候整理东西,才发现我的手机上,Chris的未接电话,回过去却被她挂断了,她说她在开会。
从医院出来,我一个人慢慢地走,走到Z大,走到以前我们家住的小区,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跟Chris的彼此吸引,是源于我们都是认真、不服输的人,可也正是这样的我们,在面对爱人、亲人和自己的工作、事业之间抉择的时候,往往最先被牺牲掉的,就是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总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在父母身边,所以,最初坚决地要来美国,之后父母好容易办好移民过来,我又选择了去加州。
我总以为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可以挥霍,可不曾想,生命如此短暂。
看着当年顽皮在小区楼房墙上留下的石灰块,我打电话给陈校长,告诉他我愿意留在Z大。
至少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离父母近一点了。
当我告诉Chris我这个决定的时候,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和我说了分手。我没有告诉她我回国的原因,也没有告诉她这些天发生的事,我只希望保重身体,活在当下。她愣了下,和我说了声谢谢。
从此,我们再没有联系过。不过我知道,她会过得很好,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我只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失去时,才知道最珍贵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