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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我们都是傻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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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们都是傻瓜
珍带我进了病房,这个病房离上次上校住院时的,仅仅相差一层楼,但他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活崩乱跳地走出这里,却是未知。
珍告诉我上校得了一种奇怪的肌肉萎缩症。自从开学拿到化验单,他就被告之要立即住院观察,否则这种病会不断恶化,直至全身瘫痪。
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上校不敢想象。
如果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操劳的母亲,他所有没有完成的理想,还有他一直没能履行的承诺……
不,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爱他们,他不想让他们为他烦忧。他没有住院,只是每天奔波于学校和医院之间。抓药、检查、物理治疗……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糟糕,一定还有办法挽回。
可是情况还是每况愈下,他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脊柱变得脆弱,腿部的肌肉再也不能让他灵活地在球场飞驰。
“无论如何,我也要写完小说。”他的心里有一个信念支持着他。“可是自己的病绝对不能让苏珊知道,她要考研了,如果让她知道,她一定会分心的。考研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这么漫长、痛苦的复习都走回过来了,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她前功尽弃啊。该如何是好?”
上校想到了珍,他联系了她。那就是第一次我看到的“约会”。
“你要我对苏珊隐瞒这一切?”
“是的,至少在她考研之前装作一切正常。”
“你有没有想过,等到她知道的时候会有多愧疚?我有多愧疚?”
“可是与其让她现在知道我的病,而也只能坐以待毙,还不如一切等考研结束以后,再做打算,一不至于影响她发挥。”
“可是你影响了我!要瞒着你本来自己瞒着,干吗告诉我?这不是诚心让我难受吗?”
“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怎么帮你?”
“你帮我送小说。”
“怎么个送法?”
“我必须去住院了,这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学校,更没有机会进自修室了。你能帮我把小说拿到苏珊的手上吗?”
“你什么时候会出院?”
“难讲,也许等她考完研以后,也许永远也出不来了。我能写一天,算一天。”
于是上校安排了一切。上校每天在病房里写小说,而珍每隔一段时间来拿小说。
由于这种病,上校的手会不停地抖动,往昔的一手好字迹越来越难以辨认,珍只能把原稿拿回寝室,一字一句地打进电脑,然后用上校的邮箱发送给我。
自从我和珍关系恶化以后,珍已经是满肚子的委屈,可是却还要受我的冷眼相对。凭她火爆的脾气,本来老早就不干了。可是每次看到上校的恳求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下来了。
“看在苏珊的份上。”她每次来都会给上校带来我的消息,并让他安心治疗。
“珍,全靠你了。”上校只能躺在床上目送她走出去,大腿上的肌肉已经很明显的萎缩,他感觉自己快要不能走路了。
就这样他不断地治疗,不断地写作;而珍不断地传递,不断地隐瞒。我还是安安稳稳地上我的考研辅导班,继续我的晨读。
脊髓如同被利刃切割,钻心地疼痛让上校每晚都从梦魇中惊醒。他感觉到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在吞噬自己逐渐衰弱的身体,他快要消失殆尽了。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再不能写字的时候,上校知道他的病是没得救了。
他的手机早就被没收了,如果他再不出来一趟,也许就永远倒在病床上了。
好想出去再看看他的朋友,他的学校,还有苏珊。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他不时地身体燥热。
他偷偷乘看管的护士不注意,溜出了医院,还好学校离医院不远,他咬咬牙,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室。哥们帮他找到了珍。
“你不想再去看一眼苏珊了吗?”
“还是不去了。”上校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他颤抖着双手,把它们插进自己蓬乱的头发里。他多么渴望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是现在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
自从开学与我在东院自修室的那次见面以后,他也许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了。
“你会好起来的。”
“您能想办法把我的小说写完吗?”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小说,先治好病再说。”
“求你了,我是不行了,才跑出来求你的。”他跪倒在珍面前。
“你这是何苦啊?”珍知道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不能让苏珊发现,我要让她知道我一切都好。”
“她也许早就不在乎你了。”
“无论如何,我希望她平安。”
“好吧,我能怎么帮你?”
“如果我死了,帮我写完小说。”
“不,你不会死的。”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你答应了吗?”
珍点点头,“我会帮你写完的。”
这就是我在球场看到的一幕。所以之后,珍通过录音记录上校的故事。
一切就像台风过后的街道,一塌糊涂却一清二楚。
我们进了病房。
墙上那个“静”字,特别显眼,让我想到了自修室的墙。
上校安静地躺着,没有带眼镜。
我走上前去,就像当时那样坐在他床前的方凳上。
他知道我来了,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于是我也默默地看着他。
“我知道能再看到你的。”他费劲地笑着,笑得像个孩子。
我该说什么呢?责怪他善意的谎言?还是隐忍的不辞而别?
你知道你有多傻吗?你知道我有多傻吗?就因为这不辞而别,让我忧伤过,让我绝望过。
看着他枯瘦的脸,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是个哭鼻子大王,但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哭泣,可是这次我再也无法掩饰,我是被他打败了。
我趴在他雪白的被单上,透过被子,找到了他羸弱的手腕,死死抓住它们。
我就这样像个孩子一样哭泣,泪水让本已单薄的被子变得更加透明。
我不停地抽泣着,病床被震得有节奏的晃动。
他依然一动不动,手臂无力地低垂,可我能感觉到他血管中的冲击。
“别哭。”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缓一缓气。
“你以为自己这么做很聪明,很伟大吗?其实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笨蛋!”我擦拭眼角的泪光。
“我只是不想搅乱你的计划。”他惊讶地看着我。
“是的,考研对我很重要,可是失去一次考研的机会,我可以再来,失去一个心爱的人,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来了。”
“你说你爱我?”
“如果你说你坚持写小说不是为了我,我可以说不爱;如果你说你隐瞒自己的病情不是为了我,我可以说不爱;如果你说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说不爱。”泪水就像河道一样,在我的脸上冲刷出两条不干涸的河床。
他又笑了,脸有些泛红,眼睛里又出现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青涩眼神。
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了那么一大堆。
珍在一边嘀咕:“小样,学我啊。”
我每天都抽出时间来看望上校,就连带鱼他们有时也跟着来。
“我说你这个人啊,怎么老住院!”猪这句话一出口,就被众拳打出了局。
“你可不能偷偷遛掉啊,上次住院那笔请客费还没问你收呢!”带鱼说。
“要不然就要你再请一顿,这回也轮得到我了,哈哈。”猩猩也调侃道,这个躺在床上的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因为我的原因而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你们不要来了。”他难为地说。
“你想赖掉啊!”
他一定没有想到,本意是为了不打扰我的考研计划,现在反而事得其反了。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建筑美学的。”
“嗯,为了我。”
“为了你,也为了我。”
我每次来都用我记事本上剩下的纸张,不停地折纸鹤。
“你听说过吗?据说折一千只纸鹤,折纸鹤人的愿望就能实现。”
上校点点头。
“我不能做什么,只能为你折下一千只纸鹤,许下让你好起来的愿望。”我将刚刚折好的纸鹤摆满他的床。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怕惊动了栖息在他身体之上的鸟儿们。
这情景似乎过于纯情,只能在言情片中才看得到。而我是最受不了这种肉麻的。可是今天我确确实实在不知疲倦地折着。
我在课堂上折,我在寝室里折,甚至在厕所里折,如果骑车的时候可以腾出手,我情愿用脚把方向。
“每天我能折五十只,那么等到我考试之前,我就能折到一千只了!”我兴奋地喊着。
上校还是轻轻抽动嘴唇,我知道他在笑。
“你看着吧,我会成功的。”
我抓住纸鹤的尾巴,向空中轻轻推出。带着灰色斑纹的纸鹤在空着打了一个转,如同上校那样沉默无语,然后安静地降落在病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