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箱》百纳川

64、归途03

　　铁皮箱
　　归途03

　　西门济文义无返顾，可是真正来到钟楼下，他不安地站住了脚步。
　　这镇魂钟建得太高，一圈圈盘旋而上的墙体太厚重，使他听不见、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从那小小入口弥散出来的，只有内里的浓浓黑暗，和西门登荣叔侄俩残留下来的强烈的威胁气魄。
　　一阵狂风迎面掠过，他抬头望上去，依稀看到两点人影在高高的顶端打斗。他拢着嘴大声呼喊：“济世！”但更强的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四散。随风而至的，还有几点他堂弟的声音：“……别固执了，叔叔……”
　　此时，钟楼顶端的西门济世已把他的叔叔逼至绝境，而他自己也站在了悬崖的巅峰。忽然，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起来——他不想他们当中有谁牺牲，更不愿他们两败俱伤，虽然他憎恨过西门登荣，在几分钟前他还憎恨对方，但他想只要对方肯承认错误、保证痛改前非，他必定一切都不会再去追究。
　　“别固执了，叔叔。我看得出，我们刚刚的争斗让你精疲力尽，你再后退一步，就会掉下去。”
　　“哈！那我们彼此彼此，臭小子！你再往前一步，也会摔得粉身碎骨。记得吗？我说过，这是我们一对一的角斗，除非你认输了！”
　　西门登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茶色小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比灰尘更小的颗粒物质。“看到里面的东西吗？”他说，“这就是改良之后的‘精灵’。只要我抬一抬手，它就会随风而去，整个儿黄棘都会对我言听计从。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现在，先让我们的事有个了断吧？我们来做一笔交易，说出彼此的秘密？”
　　“我没有秘密……”
　　“你该坦诚，孩子！告诉我你是谁？是谁让你混入这个家的？作为交换，我会让你知道我复活的真相……”
　　“您也没有真相。”西门济世打断说，“您复活的真相就是，您根本没死。死刑犯在受刑前都会被戴上面罩，您只需买通刑前监检官，在被推上刑场的前一刻和别人掉包就完事大吉了。为掩人耳目，您再把您的婚戒为那不幸的替身戴上，他就成了您。”
　　“看来你不傻。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没有买通监检官，他是我的人，我用不着收买。而你们都见过他了，他就是鸮。好了，说出你的秘密吧。”
　　西门济世笑了：“叔叔，我们根本没做交易。”
　　“哦？”
　　西门登荣原就难看的脸越发难看了，“很好，”他残酷地一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知道你就是一个骗子，我们也不要多说了，你和黄棘说再见吧。”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狂风吹过，西门登荣把手中高高举起的小玻璃瓶丢了出去。
　　“不！不要！”
　　西门济世大吃一惊，朝他的叔叔和那一小瓶药粉扑了过去，两人双双从钟楼顶端摔落。
　　小瓶也在风中翻滚，塞子滑落，毒粉随风四散。
　　“济世？！”站在下面的西门济文想要接住他堂弟，可是这该死的钟楼实在太高了！
　　一片枯叶从眼前忽然掠过，那远远飞落的两点人影，只剩下一个了。
　　“天哪！”西门济文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慌张狂奔上去，那一点人影已重重落在他的脚下。尘埃落定，露出真容，是西门登荣。重返人间的魔鬼，被摔得七窍流血，如今又返回了他的来处。
　　西门济文看着，浑身颤抖。他长出一口气，抹去一把冷汗，闭起了双眼：“叔叔啊，这一回，你是真的死了。”
　　两个小时后，尉迟文吉的爱人棺材铺里，负伤的齐舒安被西门济文搀扶了回来。一见到焦急等候的众人，西门济文便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得知白鸮还活着，济先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他只说他会带白鸮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大家与他匆匆道别。
　　之后，西门济文接着说：“济世因为及时抓住钟楼上突出的窗口，幸运地捡了一条命。他还要在府上做些善后，会来跟大家会合。”
　　“那么他真得没事吗？”西门济武问。
　　“还好，只是轻伤。不过‘精灵’的药粉已经扩散，来不及了。”
　　“这一点您不必担心，济文少爷。”包扎过伤口的齐舒安说，“流动的空气会减弱一部分效力，如今那魔鬼和他的几个爪牙不能回来作祟了，有一天左右，这片土地就能恢复正常。济先如果真的带鸮离开，也就不会有暗示和催眠。至于饮用了它的西门族人，在几天之后，也会康复起来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济世少爷的回归了。”
　　然而，他们并未等到西门济世的回归。
　　两天以后，他们在西门济世住过的那间套房里，发现了那只神秘的铁皮箱。
　　箱子意外地没有上锁，好像故意等待人们去打开它。齐舒安于是在大家面前打开了它。里面只剩下四样东西：一小盒用于制作假伤疤的软膏泥、一本写满字和画满各家地图的黑皮日记、一只沉甸甸的骨灰盒，还有一封没粘口的信。
　　齐舒安把信交给西门济文，请求他为大家念一念。
　　西门济文便念到：
　　“亲爱的诸位，原谅我没能与你们道别。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去往欧洲的特快列车上，我将从那里重返英国。
　　“我的事，恐怕各位早就猜到，算不上什么惊天秘闻了。正如杰夫堂兄曾怀疑的那样，我的确不是西门济世。许多年前，父亲和身为英国人的母亲在英国生下一对双胞胎，济世是我的孪生弟弟。他被父亲带回了西门家，而我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是一次巧合，让我遇到了来英国念书的济世。我们惊叹于彼此的容貌，成了朋友。后来我把他带回家，母亲认出他，道出了我们的身世。他帮助我和母亲脱离了困境，使我与昔日的黑暗生活告别。与他相识的这几年，他教会了我读书、中文、教会了我礼仪，把家里的事情也全都告诉了我。可是很不幸，他的身体和我母亲的一样，无比虚弱。在母亲病逝后，他因伤心过度也病倒了。
　　“这时，父亲的噩耗传来，老管家又追急电催他回去。这些让济世的病雪上加霜，他没有能力再回来。病逝前，他在病床上，把家里更多的秘密告诉了我，族人们每人的特征、他自己的私人往事，还包括那个被历代祖先用来储存药品的密室……他还凭借最后的记忆，在他的日记中绘制了他最熟悉的几幢房屋的地图。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恳求我能代替他回去，替他保护这个家、结束一直笼罩在家族头顶上的血腥诅咒。
　　“病逝前，他对我说：‘家里有内鬼。’
　　“我并不渴望伯爵的财产和头衔，我是为他回来的。我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他是我这一生中，神赐与我的最好礼物。
　　“深夜，看到父亲的画像时，我恨过他，但为了济世，我知道我不能怨恨。也许他早就知道济世会早夭，才会送他来厄榭与我邂逅——也许父亲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当大家陆续怀疑我的时候，为了这个家，明知自己演技拙劣，我还是只能咬定我就是济世。欺骗你们，让我良心不安。但请你们相信我，从我看见你们的第一面起，我就爱上你们每一个人了，发自肺腑地爱你们。希望你们宽恕我的谎言。
　　“我总算完成济世的嘱托。我走了，那安眠在英国的母亲和，我为自己立下的空墓，还等待我回去照料。我把他留了下来——箱中那盒骨灰，就是济世本人，请把安葬在属于他的地方，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另外，我知道乔治亚一度对我的这只箱子兴趣十足。乔治亚，现在我可以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对你说出实话了，这箱子里隐藏的唯一秘密，就是‘济世’的身份。我曾用于谋生的演出服、小道具、药水、药膏，这些都很不必要，我更珍重的，是济世的安全——箱子里有他生前留给我的一切，他的衣物、日记、和他的骨灰。而约翰之前说的，全都是真的，杰夫堂兄曾猜测我是一个骗子、小偷，也全都没错。
　　“这便是全部了。
　　“祝你们一切安好。爱你们的西门扶匡、夏洛克•艾伦•克里斯汀，即诸位怀疑、信任，同时欺骗过诸位的‘西门济世’……”
　　念信的声音随着信的收笔渐渐低了下去，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只有西门济武咬着烟卷喃喃了一声：“哦，你永远都是‘济世’，是西门家的伯爵大人……”
　　窗外，一片阳光灿烂。被诅咒的这片土地、长久以来被血云笼罩着的古老府邸，各处都出满了耀眼的阳光。
　　同样享受这光明温暖的，还有此时正坐在火车里，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美景的少年：“再见了我的家，和亲人们。”他对外面的阳光低低自语，“阳光真好啊？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