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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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冰冷的海底。
近万米的深海底，暗得无边无际，静得令人窒息，仿佛世界的另一端，自天地初开便被神祗放逐。而他，只是静静地沉睡。长发与枯败的珊瑚枝纠缠了数千万年，早已暗淡无光；手脚腕被束缚处的伤痕深可见骨，不曾愈合，腐烂的痕迹向四肢扩张开来，纹路交错成狰狞的图腾；细长灵动的十指没入淤泥，生生扎根下去。
千年的光阴隆隆驶过，在这里仿佛留不下一丝痕迹。之后，某一秒，他蓦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怎样一对绝世的存在——若是在陆上，有幸得见者定会惊呼不已，这双纯金的眸子里竟似落入了日月共辉！然那样的华彩只是闪动了一下便归于黯然。梦境里一如既往开满了死亡，他闭目微颦。这场沉眠到底持续多久了？然思绪至此便陡然凝滞，而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震动起来，碎裂、弥散。是这寸寸撕裂的痛楚还是过后的空茫更令人绝望，他已分不清。
光，不远处一枚死去多时的蚌悄然化作腐土，竟露出一粒深藏万年的珠，微微亮了亮，随即再也无力承受某种重压般，无声地炸裂开来。顿时，无穷无尽的光喷薄而出，瞬间溢满了整个空间，并向相反的两个方向疾速射去，直指世界尽头。沧海睁开了静默万年的眼，惊诧于那片亘古深渊里何以展开了一双绝世的翅膀。
他被惊动，眉间一震，竭力压制下脑中飞散的记忆碎片，却没有睁开眼。海底世界一贯的清奇附丽，但此刻每一粒砂都被赋予了同一种灵性的光辉，每一滴水都折射出同一个凌驾万物的身影。“他”的长发随暗流浮动，容颜竟飘忽不定般无可捉摸，仿佛天地都是他傲然的眉宇，整座海洋都是他深邃的眼瞳，周身不断扩散的光晕都是他淡定的表情。
“他”开口，竟是千年前同样的那句——
“早上好啊。”
然而没有回答。
“记忆消失的速度加快了吧，”那声音没有丝毫讶异，“还是，你早就忘了我？”
“……呵，”他艰难地吐出千年来第一句话，却淡然地近乎要消散在一片深蓝之中，“真可惜啊……”
“也是，你恨我——这些年你果然不曾后悔背叛我，很好。”语气有了冷意。浮光凝成细小的光子，四下游弋。
“我……”
“就像你始终不曾后悔当年的选择，很好奇是什么使你如此坚定啊。”身影打断他的话，悠然四顾，满眼都是毫无生机的深海蓝。
“当然不，况且，何谈背叛？”他依然没有睁眼，“我只是为了他们……舍弃一切罢了……”最后几个字轻如耳语，却有一种让人动容的力量。
“他”静静地伫立着，并不置一词，有一刻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只是俯身拾起他散落在旁的一束灰蒙蒙的发。“真的，不想回到过去么？”光子扩散又聚拢，那缕发丝上被他触到的地方奇迹般地退去了暗灰的表色，露出原本的形貌——竟是无可比拟的金，夺目的光辉使日月星辰皆为之失色！
像是感应到某种变化，他忽然冷冷地扬了扬嘴角：“问这个还有意义么？其实你早就知到了吧？……回哪里去？……我早就忘了……你看不到那吞噬一切记忆的黑洞啊……绝望的黑，无穷无尽……但——别以为一切皆在你的掌控之下，”他终于猛地睁开了眼，“我决不后悔——就算不记得是多久前的决定——但我不会忘记，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漫天流莹般的飞光终于彻底凝住。
两秒，两秒之内“他”至少试过347种方法企图为这片死灰色填上哪怕一丝光彩，无果而终。“他”望着这双空洞的眸子，惊怒交加——它们终是胜了“他”，这样的情况的确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这么快？不过千年，竟连躯体也开始衰竭了么？不可能！除非……
“这就是，你的愿望。”寒意渐渐冻住片刻前的一丝烦躁。
骇人的压迫力足以将一座岛屿在瞬间碾为齑粉，连天地都敛了声息。
一片死寂中，只有一个声音始终淡定清晰：“没错。”
“喀拉拉”！——虚幻的“冰”在一刹那被全部捣碎，竟发出了真切的“声音”！巨大的轰鸣震地大地抖动起来，裂开一道道口子，一切在顷刻间改变了样貌，世界最深处仿佛即将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十二道巨大的光柱腾空而起，周围的海水在瞬间汽化，嘶鸣起来。强光将他的脸映照地惨白如纸。方才，敏锐如“他”也没有发现他语气中的疲惫——那正是下一次记忆丧失的先兆！他双眉紧锁，猛然间四周的天崩地裂与躯体传来的不适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拖回。这，是疼痛么？他惊觉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丝丝缕缕地溶入泛着光的海水中去，是在加速走向死亡么？“他”终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他死后……“他”该会停止“那个”吧？不，大抵只会受到些影响……但他已尽力了……
“他”站在一片惊涛骇浪中纹丝不动，神色早已恢复常态。那对巨大的翼受到召唤，拍动起来，搅起片片光羽，纷纷扬扬地散落在海水之中。
零落的记忆轮番浮现在脑海，像是谢幕，然后堕入黑暗。漫天染血的羽毛……阻止……不，这还不是他的真正意图，“他”永远不会明白吧……遥远的地方……绿的叶，红的花……还有，他们……记忆终于全部散去，只剩下自己茫然无措地等待——什么呢？
忽然——“要恨就恨至‘最后’，再见啊。”波澜不惊的语音，在耳边一掠而过。
是谁？
“他”已转身走向光翼之中，头也不回。
那是谁？
“他”的背影渐渐淡去。
是……“他”？他攥住电光火石间冒出的最后一线回忆，死死攥住。定了定神，再小心翼翼地展开，抚平……空茫的眼里，蓦然有什么微微亮起。
张了张口，急于说什么，却已无法发声。全身愈发透明，仿佛不属于自己，意识逐渐模糊……
一抹奇异的笑容缓缓出现在苍白的唇角，犹如一朵静静绽放的蓝色蔷薇。
那一日，过往鱼群皆惊惧莫名，那无法靠近的“最深处”似是重新经历了开天辟地，道道光影交错撕裂一切，在万米之上的海面掀起一阵强过一阵的风暴。最后，有什么轰然倒塌，那道漆黑可怖，万年不愈的深峡裂口竟缓缓闭合了！
没有人知道这片重新宁静的海域究竟埋葬了什么，永远没有。而命运之轮始终没有停止过转动。
我……
从来不曾恨过你。
一串晶莹的气泡打着转儿悠悠然浮向海面。远处，正值落日，夕阳撒下颀长的火，千里的海面燃烧成一片火红的金色。
·引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