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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竹叶舟之六 ...

  •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初王伯良制订下的情场战略,郁蓝觉得大策尚有可取,细节尽是扯淡,这当儿短兵相接,却顿时自悔不迭:“啊呀,我忽略了!老王早就说过,沈先生又不是道学人物,所谓‘吴人跌宕,荤素不忌’,原来这般!我从前不够知道他也就罢了,怎么今日也不让他晓得晓得我?”

      这当儿逆水行船来不及,只好顺水推舟,揣摩自己最英俊的形相,侧着脸也是含情一笑:“先生说领受,就是许我同你相爱。既然相爱,那么都不要说委屈,爽爽快快做些心肝尖儿上的事不好么?”

      相爱之际,心肝尖儿上的事,无非俗之又俗:搂定肩儿,做个嘴儿,解开衫儿,褪下裤儿。急啖余桃,重口味不辞卧眠花柳;慌抛断袖,好风光最在颠倒衣裳。

      美人虽是先生,到这急交锋的情阵上,却免不得反要倒拜学生的下风:“慢来……你……你也太急迫些。”郁蓝道:“学生姓了这个‘吕’,吕字上的工夫从来在行,怎么敢不奉承先生受用。”一肚皮的学问翻箱倒柜,急忙间口授身传。一轮丁香吞吐,双绞舌津汩汩,美人若不是年长,这一战就几乎教他夺了呼吸去,幸好素习度曲,善能提气,软倒在怀里的时候还能有一口气息呢喃责备:“你这孩子,忒……性急。”

      这时节责备等如撒娇,撒娇等如邀请,郁蓝看见他晕陶陶,自己的晕陶陶就尽数丢开了,霎时抖擞出精力,痴迷统统化作伶俐:“先生适才说要教我按曲的指法?学生不才,上面的笛儿吹奏欠佳,下面的那一管笛儿抚弄起来,却管教先生舒心满意。”

      “今日里,要教先生由衷叹服一句:‘后生可畏!’方才知晓学生乃是闯桃源的渔夫,不是待开拓的芳林。”

      纠缠所处的芳林似乎久无人至,落花如裀,翻滚碾压的时候就有殷红的花汁一丝丝染上莹洁肌肤,好似玉如意跌下胭脂盒,糯米团滚落玫瑰膏,色色都是诱人可口。郁蓝迷醉时恍惚化身为二,一个自己在卖力冲锋陷阵,一个自己在贪婪饕餮美色,一般儿快活似神仙,只觉得四周花竹垂下密密层层的翠网,将欲/仙/欲/死的一双爱人兜底儿盛得不透风。

      蓦地里翠网化成翠影,情网里飘下一片硕大竹叶,瞬息化为乘来的行舟,表伯横眉怒目操着棍子从竹叶舟上奔过来:“小畜生,没廉耻!我打杀你这敢同先生通/奸的狗男!”

      郁蓝大叫一声,蹦起来的时候脑袋在床栏上一撞,眼冒金星之中看见了那一幅《竹叶舟》长卷,自己仍是靠着美人靠,对着屏风半躺半坐。却不知什么时候有殷勤的仆妇给自己盖上了被子,睡前抓着看的传奇书册则早已失手掉在地板上了。

      公子一声大叫,房中伏侍的下人顿时惊动:“官官,阿是发梦魇?”郁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兀自恍惚,怔怔说不出话,老妈子道:“官官困觉,都勿曾脱了衣裳再困,哪能无梦魇!老太太等一歇就落轿回来哉,赶忙起来去迎得来,勿要淘气。”

      郁蓝清醒了些,欲待起床却不好动,自己伸手摸了摸里衣,春/梦之后,一片湿漉漉粘腻腻,异常尴尬:“阿婆,喊我房里人拿小衣来。”吕太恭人因为老头子和儿子都是风流纨绔,对孙儿的防闲就加倍紧密,不许他过早在家偷鸡摸狗,留下伏侍郁蓝的从来都只有老妈子。梦里抚爱的是红颜青鬓,醒来却对着鸡皮鹤发,一时间恨不能双眼一闭,继续去梦:“唉,全怪不做美的表伯,梦里也跟我作怪,搅坏了我最美妙的一场好事!”

      可恨眼前的鸡皮鹤发也不管小主人伤怀,发现了内衣上不尴尬的证据,顿时大惊小怪:“啊吓!小小岁数精淘气,不识羞,倒头弄出龌龌龊龊的东西!老太太晓得,要打杀骂杀小官官的喔!”

      好在太恭人没同仆妇们一般见识,回来听了禀告,只是皱着眉头将孙子脑壳摸一摸:“是我忽略了,我家成官今年也交十八岁,是大小伙了,猫儿大了都要闹春,何况好好的一个男子汉?都是你不像话的老子,只管自己在外头左一房右一房讨小老婆,不管儿子还没成家!这事少不得我替乖孙管起来。”

      郁蓝顿时双腿打软,眼睁睁看着祖母风风火火翻出自己年庚八字,召集了阖家的女眷商量找媒婆、聘孙媳妇。他祖父姬妾成行,养下的嫡庶子女众多,郁蓝足足有十五个庶出的叔父,众婶娘坐下来都开得一场大会,叽叽喳喳七嘴八舌推荐靠谱的媒婆、合适的千金小姐去完成吕府长孙的终身大事。

      郁蓝被逼着跟祖母一道看庚帖,看得都要哭:“为什么尽是十四五六岁的小姐?我不爱乳臭未干的女伢子。”太恭人道:“那就换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庚帖来看,我原本也说孙媳妇要大几岁,这才掌得住家。”郁蓝哭丧着脸:“便似奶奶掌住了爷爷,我姆妈掌住了我爹?很愁人,我更不要。”太恭人道:“啐,啐!你奶奶和你姆妈,哪一处不贤惠?还不是由得你爷爷你老子在外头花天酒地?我都不曾给你找霸气的媳妇,要像那吴江沈家娶的一样,你才知道什么是怕老婆!”

      郁蓝顿时尖起了耳朵:“沈家的媳妇,却是怎么样?”太恭人自觉失言,道:“男子汉家家的,不要打听闺阁的事。”郁蓝道:“吴江隔着好远,奶奶定也不知道,只是随口乱讲。”太恭人道:“喔哟,会激将了!奶奶不吃你这套的。我们闺阁里自有传话的路子,偏不说给男人家听。”

      郁蓝也不追问她,一转身就跑去绍兴府找王伯良掏话。王伯良摇头道:“议论闺阁,最伤忠厚!我从来不做这么嘴贱的事。”郁蓝笑道:“怎么是议论呢?沈先生虽然是我不曾正式拜过的老师,沈孺人却也算得我师母。弟子问一问师母的风范,仰慕贤德,也不为失礼。”

      王伯良也望着他笑:“你还不曾登堂,就想入室,歇了心罢!没得这口寡醋吃了,你的师母早十年前就去世了。”郁蓝其实早偷听过他们谈话,知道沈璟鳏居,这时候只是故意假装不知,却还有一分真实惊讶:“沈先生做了恁久的鳏夫!怎么不续弦?难道指望要再聘一个绝色的师母?”王伯良道:“咦,你倒晓得伯英的脾性?不过我瞧他,就算有绝色,他也要逡巡迟疑的,前一位孺人管束得严厉,害得他至今想到姻缘就索然无味。与其再做猢狲钻布袋,不如野马解笼头,寻趁个闲花野草——因此你是有指望的,迟早他见你心诚,就也笑纳了你。”

      郁蓝道:“哼,谁笑纳谁,我也不向你提前夸口。亡故了的沈孺人,不标致么?”王伯良道:“还说不议论,女眷的容貌你也打听起来!我实话同你说,我也没见过——伯英倒是常常唉声叹气的,可是我猜,那也无非是矫情,他家孺人的面貌未必就真的不济,只是他臭美得紧,总觉得世上无人匹配得他姿色。再加之,孺人是一丝也不通晓音律的,又不许伯英染指声色,伯英从前想在家中置几个姬妾凑一班女戏都不成,只能自己粉墨登台,拉了他家已出阁的几个姊妹一道串戏。他沈家兄弟姊妹,倒都是极有才的一帮美人。”

      郁蓝心内一激灵:“我记得他说道‘常常和舍妹一道扮演登台’……原来我那一天,是梦见了真真的事。”

      他只泄露了这一句话,王伯良立即刨根问底,将他藏着的心事都掏了个彻底,笑得气也喘不过来:“真的,你还真梦见了靠谱的事,我都不曾跟你说过他家里兄妹登台串戏罢!没准你们真个精魂交感,做出来了,这可不是一出真正的《同梦记》?赶紧写信告诉他,伯英一贯爱好这些钟情缘定的关目!”

      郁蓝继续觉得他的细节都是扯淡,并不听从。何况此刻正愁着祖母兴高采烈要给自己说亲,自觉心虚,也不敢拿浓情/话儿去撩拨沈美人。幸亏太恭人的这一场兴头闹到年底,吕玉绳探亲回家,杀回来救了儿子,却是一副要迫害的架势:“混账,给我过来!你表伯来信说道,你甚不学好,十分欠抽。我在南京事忙,也没问出一个周详,特地回来听你老实交代,好好收拾你!”

      孙主事既然告状都告得语焉不详,郁蓝当然也没承认的道理,死赖了一回,最后以吕玉绳搜出了他所有新写的传奇和小说为结束,骂了一顿之后,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学好的畜生,怎么就写得出这么多下流文字?这般心邪念歪,我看你不能早娶媳妇,一旦娶了,越发贪恋情/欲,不可收拾!我有更好的主意治你一治。”

      太恭人觉得孙子年少思/春,打算的对策是娶媳妇安抚。吕玉绳不以为然,开出的却是一剂最狠也最金贵的药方,那是普天之间上进秀才的龙门,不上进秀才的鬼门——科举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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