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天取得了皇后“可以往太师府里安插眼线”的承诺,心情看似非常不错。午膳时难得的把所有的菜都夸奖了一遍,还破例赏了三个厨子。用餐时也没有再用他那杀伤力巨大的“无表情盯视”吓唬兰西,这顿饭吃得还算舒心。
但饭吃完了,问题就来了——皇帝的习惯是在午后小睡一会儿,兰西也有这个习惯,然而此时她还不敢走。宁致殿离南书房还是有一段子距离的,她若是走了,萧夫人刚好过来,那该怎么办?既然都做出牺牲娘家的利益来拖延时间这么不合算的决定了,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啊。
皇帝打了两个呵欠,逐客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可兰西不甘心就这么功亏一篑,于是也只好装傻假作自己看不见,接着杵在原位,聚精会神地研究皇帝的书架——虽然那些书她看了名字就决定自己今生今世对它们都不会感兴趣了,可好歹盯着书脊还能假作收不到皇帝的暗示呢!
于是,皇帝也只好亲自开口了:“初凝,朕记得你午后喜欢小憩一会儿。”
既然他问了,兰西多不情愿也不敢接着装死,只好回答:“是,承蒙陛下还记得……”
“不回去吗?”
“……”明显已经没有任何事情了,再想出卖娘家利益也没得出卖了,兰西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句话,只好先低下脑袋,绣鞋蹭着细墁的地面:“臣妾……”
臣妾了半天没个所以然,皇帝急了:“你到底还有事没事?”
“事……是没有了。”兰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理直气壮赖着不走:“但臣妾就是想看着陛下。”
这种话放在现代是暧昧,放在古代可就是再直白都没有的表白了。皇帝一愣,脸居然一下红了:“你……”
“臣妾想和陛下单独相处一会儿……”反正脸皮已经撕破了,干脆不要了,兰西想得很英勇,口气却益发娇羞。是的,娇羞。
“这样啊。”皇帝转身便朝着送完了人又赶回来发呆的小内侍福泉下了令:“去门口告诉皇后的随从先回去吧,过会儿皇后要走朕遣人送她。”
这就是说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赶她走咯?兰西大喜,一丝微笑溢了上来。福泉小跑着出去传谕了,皇帝刚好回头,正看着她喜不自胜的表情,不由一笑:“至于这么高兴么?”
“臣妾高兴。”兰西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垂首再不言语。
据说男人有时候会喜欢天真单纯到傻的女人,因为对方会让他们有保护者和拯救者的成就感。武初凝既然是皇帝所有女人中间最小的,那么她犯傻应该会引起对方的保护欲吧。
这话说出,竟是半天没有响应,直到她抬起头,才发现皇帝也在看着自己。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光被微垂的睫毛遮住,但依然能感觉到很少见的柔软情绪。
兰西的心猛地跳了几下,胸口一股暖流烫得她打了个寒颤。皇帝自己本来就长得够好看了,他这样看着谁谁都会受不了的啊!当然,这目光还不是深爱,但已经有怜惜了,从怜惜到珍惜,或许不太远吧?
她一边不可自抑地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在心中使劲儿拉警报——不要被他攻陷,不然会死啊。
两种想法交战,兰西看向皇帝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直到他上前一步,拽住她有点凉的手:“一起休息会儿?”
没有道理拒绝皇帝的要求吧,而且中午应该不怎么危险不怎么暧昧……兰西点了点头。
然而,当宫女们伺候着皇帝皇后脱了外衣鱼贯退出后,房间里那午后的慵懒气氛就突然变了。兰西刚躺好,就发现皇帝的眼光似是无意地从她身体上流连而过,可他一定不会像看上去那么淡然的,那呼吸都已经越来越沉重了。
武初凝一个权臣世家的小姐,营养好,发育好。按兰西的观察,在激素还没有得到大规模推广的古代,她十五岁的身姿已经比多数二十多岁的宫女都美好了。这初秋时分暑热未消,皇后的中衣也是单薄的纱所制,虽不至于透明,却是恰到好处的隐隐约约……
再说,中午这时间虽然不比一早一晚,没有幽暗的光线惹人遐思。但武初凝是个漂亮的姑娘,皇帝又是个正血气方刚的男人,往一张不怎么宽的便榻上一躺,光荷尔蒙的作用就够导致十八禁场景发生了,还要什么环境什么时机啊?
兰西心知要糟,但也没别的办法。现在她就算敢丢出一句“臣妾一点儿也不想睡觉”就去穿起衣服来不让他看,凭她的本事也料理不好衣服上那么多的带子,只怕还要让皇帝乱想,万一因此让他讨厌了皇后就赔大发了。
但要是让她认了,老老实实承恩,也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皇帝的右手腕子上那伤口连疤还没结好呢,被咬伤的口子结了血痂,周围的肌肤则青紫着肿了起来,可见昨天她咬得是多用力,可见昨天皇帝是有多凶残……再来这么一次的话,她可不能保证不会再去咬皇帝一口。然而要是真咬了,她就够去死了。
正纠结中,皇帝的身体就覆了上来,他身上兰西叫不出名字的名贵香料气息混着年轻男人的味道一起传进兰西的鼻腔,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心脏也跳得益发疯狂。
皇帝的手伸向她的中衣领襟,兰西不敢推阻,鼓足了勇气也只嗫嚅道:“陛下,可以轻些吗?臣妾怕疼……”
皇帝的手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就那么直直地和兰西对视着。兰西有些着慌,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心中默默计数,数到四秒时,皇帝终于开口了:“你……现在还疼?”
“……还有点儿。”兰西撒了个小谎。现在疼倒是不疼,但要是回答不疼,只怕过会儿还会疼。
皇帝抿抿嘴唇,看神色竟是有点歉疚的。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就躺在了她身边,半晌才道:“朕只知道女孩儿第一次会疼,不知道以后也会……你破身子早,和萧夫人文夫人她们也还比不得,是朕疏忽了。”
他在和她道歉?兰西惊诧,随后是狂喜,可最后又只剩了畏惧。她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心对她怀有歉意,如果是,那么她在争取不给武家陪葬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但如果不是呢?那样就只能推定皇帝在这时候都不忘记麻醉她,肯定对包括她的整个武氏家族还有更加凶险的打算。
兰西当然希望是第一种情况,然而一想到武初凝被赐死的凄凉,她就不敢相信这皇帝在武太师垮台前当真会对她投入感情。
不晓得皇帝的动机,她也就不知道该怎么答皇帝的话。是说“没关系臣妾原谅您”?还是说“陛下日理万机不关注这些也是应该的”?抑或是“伺候好陛下是臣妾本分伺候臣妾却不是陛下职责”?
她不回答,皇帝却又丢来一句:“初凝很怕朕,是不是?”
这个问题比第一个还难回答……虽然按皇帝今日的问话来看,他真是在乎着武初凝的,可那结局,兰西也是清清楚楚知道的。知道武初凝最后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皇帝哪怕一丝真心,知道她给出了自己所有能给的却只换来他赐下的三选一自杀套餐,那还怎么能不怕皇帝呢?任何一个人如果明知自己的命运是被另一个人辜负伤害的话,都会害怕啊。
扮了两天的武初凝,兰西已经觉得自己和这个身份融合在一起了。太后对她的刁难,宫妃对她的不恭,皇帝对她的喜怒无常宠辱难辨,都是当年武初凝经历过的。有着活了二十岁做了五年工,饱受老板压榨经历的兰西面对这些都多少有怨怒,武初凝一个没经历过任何白眼的大家小姐要应付这些,该是多煎熬?
就这样她都忍过来了,最后却死在这皇帝手上。这样的命运想着就心凉,还能不怕么?不面对皇帝的时候,兰西想起他都觉得浑身冷,那种具有某种生命力的冰凉不是他温柔一下就能驱散的。
“初凝。”皇帝又唤了她一声,可这一声却触动了兰西心中的某个点,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像是看到偶像剧催泪的桥段时候那种感觉,酸涩得要死——这样亲密的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名字,这样殷勤地在乎着她的感受,这样耐心地一遍遍求证她对他的感受,最后却还是赐死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也许上一世武初凝也得到过这些,只是在被赐死的那一刻过于绝望,才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似是而非的恩爱,在那份资料中也决口不提这一切了吧。
如果此生也是这样,她被赐死后皇帝会不会记得她曾在他面前哭过?
她想了什么皇帝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他明显慌了手脚,竟把她搂进了怀里,柔声道;“哭什么?朕只是问问——哎,是有人给你委屈了吗?朕替你罚她,好不好?别哭了……”
兰西越听越觉得心酸,哭得益发不可收拾。皇帝却不知道他现在越是宠她就越让她感到凄凉,他一叠声地哄着她,直到兰西哭得上不来气了才停下。
“初凝,初凝,你到底为什么哭啊?”他的声音温柔地得滴出水来:“和朕说,朕帮你解决好不好?”
“臣妾是怕您!”兰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或者说怨气,这一刻她就是武初凝,话说得声泪俱下:“您是君王,君臣之别臣妾是清楚的。可臣妾真恨自己生在了太师家里头,臣妾没曾指望要攀龙附凤进宫呐,臣妾只希望嫁个差不多的夫婿,贴心贴肺过了这一辈子。可进了宫,陛下是天,是臣妾攀不上的,天威难测,臣妾能不怕么?”
“你在怨朕?”皇帝的声音陡然有些凉:“要是能选,朕也不想生在天家,朕也想有个真心喜欢着的女人好好过一辈子,也想有三五知己谈天说地——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呢?初凝,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你人都在这儿了,要学会忍。”
兰西咬了咬牙,答:“陛下叫臣妾忍,那臣妾……就忍着。”
“但是——”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和朕说了这些,朕心里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