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如青丝暮成雪》悲莫忘

8、回家

　　期末考试之后，长长的暑假总算是在学生的期待中如期而至。薛皓谦和邵思信早早就买了车票回家去了，至于姚熙和穆雨君要来旅游的事，定在了7月末，还有3个多星期的时间准备。大半年没有回家了，依旧没什么改变，却是好久没有见到母亲，最多就是通了几次电话，母亲很节省，每次说不了几句就挂断，薛皓谦却知道，其实她的心里是很想念自己的。
　　踏进家门，依旧是那个有点小却很干净的家，几乎没什么改变，只是自己的房间角落里多了细细的一层灰。母亲还没下班回来，薛皓谦收拾好了行李，打扫了下屋子，便出门买了菜，做饭去了。
　　听得门口有钥匙碰撞的声音，薛皓谦也不看看是谁，一把扭开了房门。果然是薛文清，见薛皓谦已经到家了，薛文清开心地笑了。薛皓谦忙把母亲拉进屋子，也顾不上关门，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妈，我回来了。”
　　薛文清拍拍薛皓谦的背，慈祥地说：“恩，回来就好，你也真是的，不让我去接你，也好早点看见我的皓子。”
　　“妈，我做了饭，待会你就不用忙了，坐着看电视就行。”
　　薛文清含笑道，“真的不需要我帮忙？我记得咱家皓子只会做蛋炒饭啊。”
　　“总会学的啊。”
　　“算了吧，妈还想多吃几碗呢，待会小晴也会来，也要多做些。”
　　“表姐也来么？那更好，舅舅呢？”
　　“你舅舅还有事，只有小晴一个人来。”
　　薛皓谦本想让母亲休息一下，无奈母亲就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帮忙，还一直挑剔薛皓谦这没有洗干净，那没有切整齐。最后还是成了母亲在忙活，薛皓谦只得杵在厨房里，做个打杂的。
　　薛皓谦正和母亲聊自己在学校的趣事，响起了敲门声。薛文清道：“肯定是小晴来了，你去陪陪她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薛皓谦拗不过母亲，只好作罢，开了门迎了薛晴进来。
　　薛晴是薛皓谦的表姐，比薛皓谦大四岁，在银行里做会计。薛皓谦从小和她要好，有什么心事也肯跟她说，和薛晴在一起，薛皓谦整个就是一话痨，薛晴总笑着说，薛皓谦其实是一个愤青，只是不轻易跟别人表现出来。只有她知道，薛皓谦一肚子愤世嫉俗的想法，跟刺儿头有得一拼。
　　一进门，薛晴就调侃道：“哟，小子，大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还说什么我是你最亲的姐姐，都不曾和我联系，假惺惺的。”
　　薛皓谦笑道：“我怎么敢忘了你呢？实在是累的没有精力，你就见谅吧。”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薛晴却看见薛皓谦脖颈上的吊坠问：“咦？不是交女朋友了吧？”
　　“没……怎么会呢？只是朋友送的。”
　　“说谎可不好哦。”
　　薛皓谦却没有搭腔，薛晴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正聊着，薛皓谦的手机响了起来，却是穆雨君，回复他早上的短信说“早上被家人拉去祖父家了，没注意你的信息，现在才稍微有点空闲时间，你应该已经到家了吧？”薛皓谦见有表姐在旁边，也不好多聊，只简短地回复说：“已到家，正准备晚餐呢，晚上再回你。”
　　关上电话，薛晴却在旁边捂嘴笑道：“还说没有呢，看你盯着手机又笑又皱眉的。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自己看看啊？”
　　薛皓谦看看表姐，又想想穆雨君，想了很久才表情凝重地说：“表姐，我有事想和你说，只是你千万别让我妈知道。”
　　薛晴戏谑道：“瞧你一脸严肃的样子，我几时出卖过你了？再说姑姑也不会介意你交女朋友的，毕竟你也大了。”
　　“表姐，这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却没人可以说，我知道说给别人听，也没人会理解我。只有你愿意听我说些心里话……”
　　薛晴见他一脸凝重，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在开玩笑，正色道：“你说吧，表姐左耳进右耳出，等你发泄完了，就和没说过一样。”
　　“表姐……我想你应该知道吧，苏城……对我妈的意义。”
　　“……”
　　“我去苏城念大学，不仅因为那里对我妈是特别的……”薛皓谦幽幽地说，眼神却变得冰冷起来，语气也变得狠狠的：“更因为……穆志宣的女儿也在那里念书。”
　　薛晴听完，张大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半晌才喃喃道：“穆志宣……”
　　薛皓谦表情有些嘲讽地拿起胸前的吊坠，眯起眼睛道，“这个吊坠，就是他女儿送给我的，确切的说，我正在追求穆志宣的女儿，并且情况还不赖，至少他女儿对我并不反感。”
　　“阿皓，你……”薛晴正要劝阻，薛皓谦却紧缩眉头，冷酷地看着薛晴，不容置喙地打断她道：“表姐，要劝我的话，你就免开尊口吧，穆志宣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而我却只能看着母亲凄苦半生。他的万贯家财被我夺来也是天经地义的。我要他为他的罪行忏悔，还要夺回本就属于我和母亲的荣华。”
　　“阿皓，你不可以这么做！你这是引火烧身啊！你以为你可以全身而退吗？我只怕你假戏真做，到时候伤不了别人，倒是把自己伤了个透彻！”薛晴见他言语里全是恨意，大声道。
　　“表姐，我想了很久才作出的这个决定，就算要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认了，若是有报应，让我假戏真做的话，我也宁愿拉穆志宣陪我一起下地狱！”
　　“你要三思啊！姑姑一直忍受着凄寒的生活养大了你，她根本不希望报什么仇，她只要你开心的过日子，何况……何况姑姑她早已经不恨他了……甚至……”薛晴正要往下说，薛皓谦凌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显然是不愿意听她提起薛文清的想法，只得把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换了一个观点道““就算你不服，你恨，报复的方式有千万种，你怎么选了这最愚蠢的一种呢？！”
　　薛皓谦有些无奈道，“我也想过，要靠自己建立自己的王国，有一方土地，堂堂正正地在击败穆志宣，把他逼进绝路向我求饶，可惜……这不过是痴人说梦，谈何容易？我一个普通的学生，凭什么和他斗？我什么资本都没有。我知道她女儿是无辜的，可是实在没有办法……除了从他女儿入手，我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接近穆志宣……我真不想的……”
　　“阿皓……”
　　薛皓谦见薛晴还要再劝，自己却不愿再听下去，只好撒谎道：“表姐，你别再劝了，我和他女儿如今已经是木已成舟，现在就算我想放手，也来不及了，孽缘已成，我也只能一路走到低了。”
　　“什么？！你……”薛晴一脸的震惊，没想到薛皓谦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劝阻薛皓谦，只能呆在那里。
　　薛皓谦也不给她机会多想，继续冷声说：“表姐，我当你是我的知己才说的，只是我憋了太久，总希望有人可以懂我……就算全部人都反对我，也没有关系，你也知道我这人偏执，既然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只希望你不要嫌弃我，还把我当一家人。”
　　薛晴知道他性子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薛皓谦自信地说：“表姐，你放心，我总是有分寸的，不会太乱来。我和你说这件事，一来是我憋在心里太久，不说出来实在难受，二来也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你能多看看我妈，顺便提一提这件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我妈总会知道的，免得到时候她恼我……”
　　“姑姑恼你那是必然的！你啊！”
　　“表姐，我觉得我没错，我妈那边你能帮我吗？”薛皓谦知道她一定会帮自己做好母亲的工作，虽是问句，却丝毫不容薛晴拒绝。薛晴表情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应允了薛皓谦的请求，只淡淡道：“我会帮你好好和姑姑谈的，只是……你凡事总是要多思量，不要太离谱，知道吗？”
　　“对了，他女儿过几天回来这边旅游，你想见见么？”
　　“唉……若是有机会的话，就见见吧，姑姑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我只说了是个要好的学姐，妈妈一向好客，断然想不到她和穆志宣的关系。只要你不要说出去就好了。”
　　“恩，好吧，我暂且替你瞒着……”
　　薛皓谦见她不再反对自己，脸上的锐气尽散，扬起一个绝美的微笑，与方才冷酷的样子判若两人，柔声道：“我知道的，有时间再说这个吧，肚子好饿，我去看看我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先坐会，我一会就来。”
　　薛晴知道这番对话到此也算结束了，只淡淡地说：“你会做什么呀？还不是只能在那里当站神，你坐着，我去帮姑姑吧，”
　　“那我们一块去吧。”
　　两人正准备起身到厨房去，薛文清却在厨房里喊道：“阿皓，小晴，过来帮我把菜端过去，准备吃饭了！”
　　薛皓谦疾步走进厨房帮母亲把饭菜抬出来，又把椅子拉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母亲和薛晴坐下，自己才落座。
　　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倒是其乐融融。薛皓谦一副乖巧的样子，一直询问母亲近来生活怎样，有没有好好休息。薛晴笑着说：“姑姑，你看阿皓啰嗦的样子，年轻人哪有他这么多话的？”
　　薛文清含笑看着薛皓谦，夹了一块鸡肉放到薛皓谦的碗里，有些责备地说：“小晴说得对，食不言，寝不语。看你，半天了，饭都没吃下去多少，在外面也是这样不好好吃饭么？”
　　薛皓谦赶紧扒了几口饭，喃喃道：“没有啊，我都很能吃的，只是好久没回家了，想和老妈还有晴姐多说会话。”还没等咽下嘴里的饭，还装模作样地说：“哎哟，妈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待会要多吃几碗……”
　　薛文清见他吃饭也不忘记拍自己的马屁，宠溺着说：“好好好，知道你爱吃，锅里还有不少呢，慢点吃，你这孩子，要么就不吃，一吃起来狼吞虎咽的，也不怕噎着，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嘿嘿……在您眼里谁不是小孩子啊？刚才你还说表姐是小孩呢。”
　　薛晴也笑着说：“是啊姑姑，我都已经上班了，你刚才也还说我不懂人情世故，要多学着点呢。”
　　“说得对，你们啊，不管年龄是多少，我都始终觉得你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小小的，不会照顾自己，转眼就长大了，我也老了。”
　　薛皓谦仔细的看着薛文清，她很瘦，和相册的照片里年轻时候的样子截然不同。母亲不算美，但也许是因为当过兵，总是很有精神，也许花木兰就是这个样子吧。在薛皓谦的心里，她是英姿飒爽的大树，她可以同他分享喜悦和哀伤，一直为他遮风挡雨，是薛皓谦努力的源泉。
　　薛文清曾是当时偌大的边防部队连里仅有的三个女兵之一，在那个时候，平民家的女儿可以进部队，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母亲风光过一阵子，外公总是和自己说，母亲当兵的时候，部队里的人还专门为她写了一篇专栏，标题取得好——大尖山上的百灵鸟，说是母亲爱唱歌，是部队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母亲却淡淡地笑着说，那报道是夸张了很多，自己不爱唱歌，兴许是当时想念家人的时候唱过几句，却被作者写成了能歌善舞。
　　可是如今，母亲早已没了当年的风华绝代，她依稀有了几根白发，眼角也多了皱纹，小时候爱窝在她的怀里闹，现在自己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她却老了。薛皓谦不禁伸手握住薛文清的手，母亲的手上虽没有什么老茧，却不似年轻人般细腻，有些粗糙。薛皓谦环顾四周，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家。
　　薛皓谦的家是薛文清所在企业分的职工房，两室一厅，总共五十多平米，家具大多数和自己一般年岁。红色的皮沙发的边缘的料子都已经脱落了，可以看到里面白色的海绵。桌子表面的漆也脱落了，上面还有自己小时候用小刀刻的涂鸦，还有卫生间门口那一道黑黑的墙壁。那是小时候洗完手，懒得拿毛巾，就把湿漉漉的手在墙上擦干留下的痕迹。还有颜色已经泛黄的的台式电话机……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满满的回忆，虽然算是幸福的。但是也许人性就是这样，学不会知足，面对这个纷扰的世界，内心总是不禁贪婪起来，想要得到更多。如果……这个家能再大一点，家具都能再新一些，如果……除了自己和母亲，还有一个慈爱的父亲的话……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快乐许多？
　　薛皓谦看了看自己的家，又看了看母亲，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抓着薛文清的手说：“妈，以后儿子有钱了，一定要强拉你去美容院，我妈一点都不老，现在你跟我出去，别人都只会以为你是我姐姐呢！”
　　薛文清却瞪了他一眼，拍掉了薛皓谦的手，淡淡的说：“混小子，这些年礼仪我都是白教你的么？没大没小的。”
　　薛皓谦有些无赖地嬉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有个年轻的姐姐，也是我的福分啊！”
　　幸福的晚餐时候结束了，薛晴想帮着洗碗，薛文清却说：“小晴，吃完了碗都交给阿皓去洗，你跟我去我房间，选个你喜欢的颜色，你的毛衣我已经快打好了，只差两只袖子，过年之前一定可以打好，到时候我打电话叫你来拿。”
　　薛晴开心地说，“就知道姑姑又织毛衣给我了，同事都问我的毛衣是哪里买的，得知是姑姑亲手织的，他们都羡慕得很呢，说是你织的毛衣比卖的还好呢。”
　　“你这丫头，也和阿皓一样嘴巴像是涂了蜜糖一样，虽然比不上买来的好看，但是我肯定比那些商场里卖的毛衣暖和，我买的算是贵些的羊毛线。这样你们虽然离我远，也不用担心你们着凉。”
　　薛皓谦乖乖把碗拿去洗了，却一直在想着母亲和自己的事。那么慈爱的母亲，早早的白了发，自己如今在外上学，这个旧旧的小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整整十九年，薛皓谦不知道母亲心里究竟有多难熬，没有可以聊心事的人，没有可以依赖的臂膀，她只有自己这个别人口里的“拖油瓶”。越想却越生气，越提母亲感到不值得。如果之前良心上还是对穆雨君有一些愧疚的话，此刻却是一点惭愧都没有，反倒多了些幸灾乐祸的心理。
　　薛晴陪薛文清聊了很久，才告辞回宿舍去了。云南的昼夜温差很大，即使是夏天，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小冷。薛皓谦执意陪母亲把她送上了公车，却临时决定在小区里散散步。小区中央的绿化带又翻修了，草地的中央新建了一个大亭子，地面也铺成了鹅卵石砌成的地面，像个公园似的，母亲所在企业的工作大楼就在小区旁不远的地方，近年企业的效益好了很多，老板为了撑面子，把员工住房的外观都修整了一番，连绿化带也弄得和高级居民区一样养眼。好让合作者看看自己的员工福利还不错，投资得更加放心。
　　薛皓谦挽着母亲的手臂慢步走着，却觉得这么美的绿化反倒讽刺，闷闷地说：“咱们这小区的花园又翻修了，倒是挺好看的，只是这么好看的花园，却在我们那小房子的前面，有些不伦不类的。”
　　“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你们老板吃饱了撑的，也不做点实际的事，偏要做这表面工程，要是咱家能更大些就好了。”
　　“现在不也挺好的么？就我们两个人，那房子也够了。”薛文清宽慰薛皓谦道，末了，却有些无奈地继续说，“只是以后娶媳妇的时候，要靠你多辛苦些了，妈还存了些钱，倒也不至于一点聘礼都给不起。”
　　“妈，你就别操心了，那些钱你留着多买些吃的用的，我大了，可以不用你一直养着了。晚上凉，咱们回去吧。”
　　薛文清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没再回话。薛皓谦紧紧地挽着母亲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低头看了看母亲，蓦地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