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宅男》珩行天下

1、缘字

　　这里要讲的，不是历史考古，不是哲学思辨，不是科学实验，只是一些感受、一些观点，一些可能更类似天桥下说书的东西。我不过无聊写写，大家随便看看。

　　首先出场的是古往今来、东西南北，其声名可能传播的最广泛、最长久的一个宅男。
　　他的网络名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而他最为广大网友熟知的名称是——释迦牟尼。

　　须知姓名不过是种代号，而宅男的共性是，他们有无数的代号。大家见过只用一个ID上网的宅男吗？
　　释迦牟尼巴利文原名Siddhattha Gotama，中文译作悉达多-乔达摩，大众论坛上又名“佛”或“佛陀”或“佛祖”，典型的三个马甲号。大乘佛教专业论坛上则是Vairocana，中文译作“毗卢遮那佛”或“毗卢舍那佛”或“卢舍那佛”或“遮那佛”，又是一组典型的马甲号；还有一组常用的马甲号则是“如来佛祖”和“大日如来”。作为古往今来最成功也是最出名的宅男，释迦牟尼有这么多代号也并不出奇，是以此处按下不表。
　　本文的主旨是八卦，贯穿全文的红线也是八卦。八卦就要有八卦的样子，就让我们先从宅男是如何养成的谈起吧。

　　从前传说悉达多-乔达摩是位王子，后来我们知道他爹只是个城主，专业点，应该是个氏族首领。但不管怎么说，当不上王子，至少也是个富贵闲云的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老婆都娶了叁了，儿子也都生了叁了，悉达多公子却依然非常地、非常地不谙世事，不谙生活中那些最普通的事情——譬如生老病死。传说他二十九岁才第一次走出家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二十九……霍去病十九岁都上战场了。可是，就是这么一次新鲜的出门，悉达多公子行至东门即返。
　　好吧，我算他爹公元前的城有俺们老北京城那么大。换言之，宅男公子从紫禁城面南背北的大门出来左拐，骑马坐车，往东往东再往东，才遛到建国门，一扭头回家了。为什么呢？只因他路上遇见了一位老人，于是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是种会无情流失的东西，你以为还写在脸上的青春，指不定哪天，白驹过隙一样就把你抛弃，忽然而已。

　　如果这是一个励志故事，写到这里，寻常的主人翁既然领悟到时不待我的残酷现实，一般就应赶紧回家奋发图强、刺股悬梁地备战高考了。但请记得，我们的男主是宅男，而宅男的思维是不能用普通人的逻辑来衡量的。宅男公子因为出门看见了人类衰老后的模样，原来竟比花园中那只老旺财掉毛后的样子还丑，于是赶紧回家，不打算再出门刺激自己高雅而脆弱的审美观了。

　　可他爹急了。人同此心，换成你儿子宅成这样，你说你急不急。估计就这么一次出门也是他爹连哄带骗地送出去的。至于为什么先去东城，大家想想咱北京城东边什么最有名。估计公子爹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他估到了天上人间这开头，却估不到养老院这结局。
　　好吧，东城不行，咱去南城，南城商贩多，总之人多热闹。看热闹是人类共有的天性。哪知公子还是半路折返，这次是因为他在路上遇见了个病人，据说面生毒疮流血流脓啥的，比皱纹还要刺激公子脆弱的美学知识。原来外面的世界除了衰老还充斥着病菌，实在不宜久留，赶紧回家，沐浴焚香——不可否认，这应该是公元前人类社会通用的基本消毒方法。

　　公子爹益发愁了，但与宅抗争的心却不死，思前想后，于是千挑万选找了个很懂吃喝玩乐那一套的公子同龄人带上公子去了西城。西城有什么呢？除了动物园还有游乐场，摆摊设点的那更是一遛一遛的。科学知识你不懂，吃喝玩乐你总会吧！然而，印度城管不给力，只顾着抓小贩，忘记了路有冻死骨。当然城管肯定说这是每年一遇的天灾，人背不能怪社会。但是我们的宅男公子可是公子哎。知道什么是公子吗？漂移七十码可能懂得计算，但是“死人”这种事——死哎，原来这世间还有比衰老、比疾病更加残酷的事情。而宅男公子永远都是一个对策：回家，坚定不移地回家。
　　公子爹要哭了。但任由儿子这样宅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公子爹一咬牙、一跺脚，东南西城都不行，那就去北城吧！

　　至于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去北城呢？大家想想咱北京城北边什么最多？大学最多。换言之，那根本就是个宅男基地。你想挽救一个宅男，却把他往宅男堆里送，这不是害人么。但古人又似乎很流行把死马当活马医。只要公子愿意出门，北城就北城吧，公子爹如是想。
　　出发之前，公子爹也是下了很多功夫的。流动人口一律返乡，老弱病残全部收容，恢复学生的晨昏点名做体操，总之能出门健康活动的就不能亚健康地宅在家里；临街建筑朝街一面全部粉刷，砍树种草皮，种不起草皮的撒麦子，只求公子来到的时候，满眼望去，没有死角，没有负面，一水的绿意，一水的活力，一水的蓬勃朝气。

　　等到早春三月，叶上柳梢，花开枝头，阳光正好，煦风微凉，就看见陌上公子打马而来。而他一路所见，俱是这个古老城市最美丽的一面，他不觉有些感动，于是下马而行，穿过人群。
　　大家知道佛法最讲个什么字？
　　缘字。

　　大家不要一看到缘字，就想到分不分的问题。佛教的缘，讲的是因果关系。佛教的因果关系总结出来主要有两点：此因结出的未必是此果，此果的出现也未必是为了此因。传统点、通俗点的解释，那就好比我们中国月老派发的红线。小资常常看见自己手中拽着个线头，隔壁家那个谁也拽着个线头，然后以为那就是缘，那就该有分。可你确定你们拽的是同一根线么？

　　而我们的公子此刻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学生干部组成的欢迎人群中。那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胸前捧着校庆募捐猪宝、长着标准模样的学生会成员。公子以前肯定没见过募捐猪宝，于是好奇驻足，问：“同学，你是何人？”
　　学生会同学捧着猪宝在烈日下走了半日也没走出个新闻热点，想想大好的本该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度过的青春，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大半日，募捐得来的钱也不会分他半文，是以心中委实是有些气的，听了这声问话，停步回首，为了不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还要保持些耐心，于是没好气地回答：“我是宅男。”
　　公子益发奇怪：“何谓宅男？”
　　学生会同学听了这种好傻好天真的问题，可能突然想起昨夜看过的照片门，就突然有了发言的兴致，于是严肃而慈祥地说道：“好吧，同学。本来我无甚时间与无关人等闲聊。只因看你也是向宅中人，所以讲与你听。宅者，不动矣。任时间流逝我自不动，不用出门，不用上班，打开电脑，放狗便知天下事。渴了有自来水，饿了就叫外卖。有人挖坑我不填，有人发帖我便回，无所谓沙发板凳，无所谓专家群众，无所谓正义暴民，不过都是围观。想睡便睡，想上网便上网，人世间的生老病苦，爱死死哪儿去，于我皆是浮云。是谓宅之一道。”

　　公子颔首，曰：“善。”

　　这就是佛教历史上很有名的出游北门的故事。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就是这么地很奇怪。你想得到的未必得到，你想避开的也未必躲得去。或许，这就是缘。

　　而公子的缘，便是因了他的宅性，最后在这北城结出了果。

　　公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他爹远远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还是有一丝欢喜的，以为儿子终于领悟到了出门的快乐。但公子接下来的一番说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他爹满身。公子说：“从今我要一心向宅，方是快乐之本。”且言出即行，从此别说出家门，连房门都不出一步，誓要将宅进行到底。
　　大家摸着左前胸肋骨下那个扑通扑通的东西说，换成你儿子这样，你愁不愁。
　　于是漫长的拉锯战正式开始。终于在一个月不黑风不高的夜晚，公子离家出走了。此处不让宅，自有宅人处。诺大个天下，人种都形形色色，还愁找不到个志同道合的宅么，公子如是想。

　　公子寻找其他宅男的道路最初也是有些困难的，但因着他的坚持，逢人就问你宅不，居然也被他找到了个小组织。这个组织的带头大哥叫阿罗陀。自从跟了阿罗陀的小部队一起研究各种宅的方法、宅的形式，划分各种宅的内容、宅的层次，居然也让公子慢慢摸索出了一种“无所有出”的宅的境界，就是说不管谁吩咐他去叫外卖，他都跟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传说此种境界还直接影响了后世佛教所谓的禅定之风。
　　但是，须知一个团队中，最忌讳的不是你笨，而是你与别人不同。长此以往，饶是你怎么地出身高贵、怎么地聪明绝顶，领导阿罗陀也只好来找公子谈话了：“悉达多，你这样下去不行啊，这么多兄弟干活就你不干活，以后我还怎么分配工作啊。要不这队伍你来带？”

　　公子虽然曾经不谙世事，但不是不通世故，好歹是人际关系复杂的高门大族里出来的，这种话还是听得懂的。所以，公子抖擞了一下精神，拾掇了一下行囊，北印度那种亚热带气候也没几件衣服好收拾的，挥一挥衣袖，就出发去找别处的云彩了。
　　还真被他找到了，还一找就找到了五个。于是，六个人结伴窝在丛林深处，这一宅，便是六年。

　　六年。

　　六年前的Baby现在都能打酱油了，六年前打酱油的现在都开始早恋了，而公子还在丛林深处宅着。但另外五个宅男熬不住了，某朝忽然一起不辞而别。然后公子在某一天饥饿难耐的边缘，可能正要放弃宅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牧羊女。牧羊女喂了他一碗羊奶熬的羊杂汤，他才恢复了些气力。
　　如果这是一个言情的故事，此处便是那最狗血的地方，好比汉人村姑包惜弱救了金国王子完颜洪烈，这样八辈子遇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就这么毫无理由地相遇了。而人世间的情啊爱的，也就即将狗血地上演。
　　但很可惜，这只是一个宅男的故事。而宅男公子悉达多吃饱喝足后，甚至没有问一下牧羊女的名字，就这么走了。

　　他没有目的地走着，走到了一棵菩提树下。那树很高，枝繁叶茂，树下绿荫蔽日，凉风习习。公子原本只是想躺在这树下歇息一会儿，哪知一躺就躺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无风无雨，他看过日出日落、满天星辰，终于悟出了人世间一些最基本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道理：如果你还没成仙，就总是要吃饭的；如果你自己不能养自己，那就只能靠别人养你了。
　　悟出这些道理后，公子据说极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然后他去了鹿野苑。
　　鹿野苑是公元前北印度一处很有名的王家狩猎场，传说在那里打梅花鹿玩，能打出鹿王之类的神仙兽。公子来到鹿野苑，而从前与他一起在丛林里宅了六年的五个宅男居然很神奇地早已先他一步在这里的一处类似看林人的房子里扎了根。公子会齐这五人，算是重新组织了自己的小部队，他同这五个宅男讲了讲自己未来的打算：兴办教育。

　　知道天下宅男共同的梦想是什么吗？或者说，天下人都或多或少地希冀什么事情吗？
　　不干活还照拿钱。

　　而且，办教育唉。传出去还是一个响当当、伟大的精神文明事业，说近点是为人师表，说远点是为千秋立范，高尚范。单是想想，已经很容易让人热血。
　　这么决定之后，几个人先是向当地的王室兜售宅的思想，得到王室的默许后，马上开始在有钱人中圈钱，模式很简单：社会很艰难，经济很低迷，但是，只要你入我会来，将来的将来的将来，就有如下如下如下的回报。
　　是不是很像很像……有些地方卖某种股票，还是原始股。都以为会大赚，却没人肯说原来有些原始股不可以随意再买卖。你看着幸福的金山那么近，可惜不能兑现，但你还是会觉得有那么一些幸福。人类就是这么地容易满足：有聊胜于无——能有一些虚无，聊胜于一无所有的现实。
　　无论如何，公子的事业就此迅速地发展了起来，一如叫比尔的租了别人家的车库就能盘下别人家的房子，公子不仅盘下了整个鹿野苑，其继承人还在全印度、全亚洲、乃至全世界开办了林林种种、大大小小的各式分店。据说最鼎盛的时候，在总部鹿野苑，单是终身员工就有一千五，还不算玄奘这种由子公司派来交流学习的。
　　这就是古今中外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著名民营品牌——佛教的起源。

　　写到这里，我还想再提一下公子爹，据说他最后家亡城破、不得善终。公子爹老来得子，虽然从不曾冀望过儿子能做出统一印度这样的大事业来，但肯定也没有想过让自己儿子变宅男。可当爹的办法想尽，还是挡不住儿子的宅路越走越远。佛教很多典籍里至今仍在唧唧歪歪公子爹最初对公子向宅之心的阻扰。可是公子爹一生到死，出书立传地数落过自己儿子的不是没有？一句都没有。
　　而且佛教至今说不清楚，公子办教育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是哪里来的。有资料显示最初追随公子的五个人原本就是公子爹挑选出来去服侍公子、免他风餐露宿之苦，只是公子爹没有想到公子宅的气场那时就已经强大到带着这五个人一起宅、一起风餐露宿。尔后，这五个人受不了艰苦跑掉，一穷二白，又是如何得到鹿野苑的收容还在那里租到了房子，公子没说，这五个人没说，替公子著书立传的人也没有说，就像救命恩人牧羊女一样无名无姓无可考据。可我们都知道，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或许会有，天上掉金子的事情——你还真把老天当爹妈一样地来啃啊。

　　其实我们中国的古人有句话总结得就很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