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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冷雨秋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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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的另一隅,青石的街道两旁是破旧的房子。雨•卓妮,那个小乞丐,正从破旧的锅里刮着泛黑的玉米粥。他将那很少的一点粥分装在两只缺了口的碗里,之后好不容易将那只锅子舔个干净。
他端着那两只破碗走出来,放在散乱的稻草旁。稻草上坐着一个中原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他正用冷峻的眼光看着卓妮。
“温大哥,吃饭了,”卓妮将一碗粥端到他的面前,“今天卓妮拿到了一点点银子,就先买到了一点点米……”
“银子?”那书生斜他一眼,“谁会给你银子?”他严厉地说,“怎么来的?”
“我又不是偷的,”卓妮不情愿地说,“你怎么老是误会人家。”
“那你怎么会有银子?”书生冷冷地问。
“是,是神仙姐姐……”卓妮只好委屈地嗫嚅着,“是神仙姐姐,女王姐姐……”
“女王?”闻得此言书生愣了一下,“你见到女王了?你怎么确定她是女王……”
卓妮的眼神哀伤起来,他知道当初四目对视的一刻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牵动,可是他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书生的嘴角却浮起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潇姬真的去朝见群臣了——她一直很听哈桑伯伯的话,除了关于檀郎的问题。他只不过对他说了些我们需要国泰民安的大道理便还和他在一起了。扎伊尔如今住在宫里,也不好对女王违抗什么,就只好唯唯称是。
潇姬这才发现一个明君真的不好当,几天不上朝,战报竟然堆满了一桌子,大意都是说西南喀洛丹部落的叛乱如何如何。哈桑在朝中正式向她请战,她当即欣然应允。
——之后她就后悔了:哈桑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是国中最值得信任的元老,他曾随父王走南闯北,同生共死,兄弟间的情谊已经超越骨血至亲。如今他一把年纪了,却还要亲自披挂,走上危险的前线——这些本是她作为丽亚尔族骁骑们的最高首领,大漠之王的骄女应该做的,尽管她那么讨厌战争。
“哈桑伯伯,”她悄声问他,“潇姬是不是应该亲自去督战?”
哈桑竟然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这才是丽亚尔族国王的样子,潇姬终于摆脱了闺阁的作风,成为真正的大漠的女主人了。
潇姬无言,她只是希望战争可以快一点结束,她只是不忍心看到生灵涂炭罢了。哈桑会永远忠于她,却也永远不理解她——她是永远做不成一个骑士,永远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沙漠之王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去守好父王的基业,而开疆拓土一类的事情她想都不会去想。
第一次披上征袍,潇姬没有飒爽的英姿,只有一双美绝而凄绝的含露目。她是丽亚尔族的女主人,她只有这么做,这么违心地做。
“你别去,”她对扎伊尔说,“我是去打仗的,可是你在,我只会想到那些青石的街。”
扎伊尔再三哀求,他说他不能没有她的。
潇姬心软了,她几乎要答应他——
不,不行——哈桑伯伯特意叮嘱哦我不能带檀郎去。是的,我是去打仗的,不是去写诗的。如果身披戎装还要花前月下,天堂的父王是要失望的……
况且,在治理国家方面,哈桑伯伯不会有错。
于是她终于狠下心来拒绝了他,之后不算潇洒也不算蹩脚地跳上马,随军而去。
这是潇姬过得最有意义却也是最不舒服的一段日子。她不能赏花咏月、填词作赋、只有望着两军阵前绵延到无边无际的满目黄沙。都城,故园起码还是会下雨的。那秋日的冷雨,敲在窗前,敲在她的心上,浑如她梦里的江南。如今,陪她的只有帐外漫卷旌旗的朔风——胡天八月即飞雪。风一更,雪一更,连一个清梦都会被天神的哀泣声聒碎。这里没有千层华帐、没有琵琶与箜篌,只她一个人,永恒,永恒地孤寂。
檀郎还好吧?故园的人们都还好吧——还有那个小小的雨•卓妮,他的名字竟然是她最喜欢的雨——他,还好吧……
但愿天下不再有雨这样的孩子了罢。
哈桑的领兵技术是一流的,加上美丽的女王亲自督战,每一个士兵都是信心百倍。叛军连连败退,丽亚尔族的大军收复了一片又一片的绿洲。掀开军帐,空寂的天边斜挂着那弯昏黄的狼牙月,下面是黝黑的营盘与翻卷的旗子。潇姬一个人踱了出去,心里与这朔漠的晚秋一般地萧瑟与苍凉。
她在蓦然回首间看到了那月下浑如月光的他:银白的长发、银灰的眸子,银色的铠甲在暗夜里闪着皓白的光。他像她,也像这夜的月色一样孤独寂寞。她突然想与他说话,与他讲讲国中的景致与浓浓的乡情,她觉得他银灰的瞳仁里闪烁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未知。但当她再回过头去时,他已经走了,只剩下深蓝的夜色,望也望不到边。
又是一个不眠的漫漫长夜呵……
她忍不住,忍不住再一次将自己浸泡在月色里……
“不好啦——敌人来……”
有一个声音刚刚喊出,就在夜的空气中戛然而止。
潇姬感到浑身上下就在这一声叫喊里被冷汗侵透。她想赶紧回到帐中,可两腿就像灌了铅一般,移也移不开去。有些人被骚动了,但很快归于安寂。整个营盘都像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想喊,声音却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
——有一道银光划破夜空,有什么东西像她打来,却打偏了,没在她身旁的泥土里——那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或许还淬了毒——
她暗叹好险,刚换了口气,嘴唇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捆住——
一只手,一只粗糙的大手——这手属于一张脸,一张棱角分明却目露凶光,头上挂满了白森森的骨饰的脸——
“丽亚尔族的女王?”听他的口音是喀洛丹人。
潇姬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自己被粗暴地举了起来。周围一片死寂,看来,今天喀洛丹只派出了一个人,是个身手不凡的刺客。
潇姬明白自己这回是死定了,但她突然发现这个人想要的好像不是她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周围,却还是没有人醒来——
之后,死寂。
潇姬睁开眼时那个喀洛丹人已经消失了——不,他就在不远处,和另一个人奋力拼杀着。那个本族人打得很吃力,但每一招都是拼死的打法。刺客招招狠辣,而那个本族人——她可以清楚地察觉出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银白的长发在暗夜里飞扬。
鲜血涌出的瞬间,潇姬尖叫着捂住了双眼。她最怕见血,她早就觉得她是不适合当这大漠之主的。可她还是晕过去了,是真的晕过去了。
这时卫队才从四处涌来,那刺客被乱刀刺死。次日哈桑率领大军一直打到喀洛丹部落的老巢,喀洛丹的首领终于交出牛羊和土地,投降了。
潇姬是被她的卫兵叫起来的,哈桑决定班师回国。在国家大事上她向来对哈桑惟命是从,然而她没答应他贬职的请求。不过这提醒了她,她对哈桑说昨天有个银白色头发的军士救了自己——
哈桑就领她去了他的军帐。那少年伤得不轻,至今还昏迷着,银白色的长发铺满了毡床。下垂的眼睑下她看不到那双银灰色的眸子,但她的心里却时时浮漾着一种怪异的感受,仿佛他在她的心里占据着一种多么重要的位置,又仿佛他离她很远很远。
——他就是那个暗夜里银白色的身影呵——
——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呵。
哈桑告诉她,她叫白•牙,是中军帐前的一名小校。
潇姬说我要他做将军。
哈桑没反对,只说他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