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竹上（GL）》叶暮雨

29、潇湘水云-12

　　【潇湘•水云】
　　于是潇湘戏班扬起招牌复出了。班主潇湘君亲自领衔，就在寒食节白日祭忠烈的戏台上，台下，人头攒动。
　　成千上万的百姓从临安各处赶来，就为了看潇湘班复出，更要看潇湘君，呕心沥血的新作——
　　《潇湘水云》。
　　舞台上几乎没有布置，只在台的右后侧，悬了一挂帘头。锣声一响，四下静寂，而那帘栊的后面，就响起了一串串，瑶琴铮琮的泛音。
　　雨霏演绎得那样真实，此潇湘与彼潇湘，逐渐融为一体，仿佛是，浑然天成。
　　相逢，投笔，朝会，讨虏，听琴，密议，访琴，谮主，班师，冤狱，叱贼——
　　流水行云却痛彻心肺，泪光在眼眶里打转，仿佛自己驰骋沙场又收复失地，却蒙不白之冤。雨霏在台上痛叱奸佞，字字珠玑：那些话她早就想要一吐为快。台上台下再度煮沸成激动的海洋，看到误国的权奸迫害忠良，很多人都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每一个观众的眼中都跳跃着烈焰，从他们的脸上，甚至可以看出，每一个人都已恨不得上疆场杀敌，每一个人都已恨不得将那些误国的小人，生吞活剥。
　　雨霏生动的的表演几乎点燃了整座临安城，舞台下面正是群情激愤，拥挤得甚至没人发现一些原本很明显的异样……
　　在台上萧湘的怒骂声和琴儿悲愤的琴声中，奸臣发抖了，他的周身无处不在战栗，他恼羞成怒，于是命令刽子手行刑——
　　果然，一群官兵打扮的人就从各个方向冲上舞台，他们个个如同凶神恶煞般地把台上的龙套们胡乱推开，之后如抓小鸡般地压住本就上了五花大绑的萧湘还有正在弹琴的琴儿——
　　一声裂帛。
　　萧湘怒目圆睁，他也不知是怎样便挣脱了绑缚，就那样赤手空拳地与官兵们对打起来。琴儿虽然已经在混乱中消失，琴声却并没有中止，整个舞台上，于是只剩下了潇湘与官兵们的对战，还有帘栊后面，不绝的琴声。观众们都看呆了，甚至已经分不清，台上到底，是不是在做戏——
　　“太师有命，只捉拿反贼谢雨霏一名，与他人无关，若有与反贼勾结者，将与反贼同罪——”
　　直到魏俊之的声音响起，大家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而台上的雨霏，一个人对付一群手执利刃的打手与官兵，早已是浑身鲜血，脸上浓墨重彩的戏妆也被洇染得缤纷。她的手里是一柄夺来的官刀，她的眼里闪动着坚毅与仇恨的光芒——
　　“魏俊之，你记着，你今天又打着讨逆旗号伤天害理，你公报私仇天打雷劈——我谢雨霏上对得起天地圣上，下对得起百姓黎民，一心救国，此身何罪；匡复河山，此身何罪；我谢雨霏身为戏子，恨不能金戈铁马，故以戏文警醒世人，此身何罪！凡是你们这些自称君子的小人，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打仗了又割地求荣，闲来无事还要强抢民女、陷害忠良——我问你，大宋若是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救襄阳的援军是你截断的，满大人的性命是你陷害的，所谓屡战不捷，那边城将士的粮饷也是你克扣的！你这样的败类，搅乱了朝纲又来扰乱民心，照这样下去，大宋不亡国，还等什么！”
　　“你，你……”一直涨红了脸，憋气得说不出话来的魏俊之突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歇斯底里地喊道，“听到了吗——她、她说大宋要、要……拿下，拿下……”
　　此时的雨霏早已精疲力竭，早已无力抗拒官兵们的反攻。然而她的脸上是微笑着的，因她已在万民面前揭露了魏大君子的实质真相，她已把她的一腔热血在全临安城的百姓面前一吐为快，她已，知足。
　　琴声仍在继续，高潮过后，又是淡淡的泛音。
　　微笑着咬断自己的舌尖，微笑着舔舐自己决堤的鲜血，微笑着变得面无血色，微笑着，跌落尘埃。
　　雪白的戏服上，嫣红的血，灰黯的尘。
　　琴声仍在继续，《潇湘水云》的结尾，悠长而旷远。
　　一阵狂风吹起台后的帘，吹上抚琴人斑驳的泪容。那一张流传千年的旧琴，琴弦与琴面上，缤纷的血迹……
　　琴声绝，人亦绝。
　　瑶琴跌落氍毹，摔得太重，冰弦寸断。
　　用尽最后的心力，用那血迹淋漓的十指，握住那氍毹上、尘埃里，微笑的白衣人的手腕。
　　皓腕凝霜雪。
　　睫毛垂下来，双手紧紧握住。
　　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