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竹上（GL）》叶暮雨

24、潇湘水云-7

　　【潇湘】
　　经历过这件事以后满大人一病不起，不久就过世了。她的哥哥从征途返回临安守丧，她没有回去，因她晓得那只能给周围的人带来更多麻烦。
　　然而她还是难过了很久。为了安慰她，也为了保护她免于某些伪君子的骚扰，我就住进了水云，陪着她弹琴、读书，作画。我常想也许我的怀抱可以暂且温暖她冰凉的心，我想我已不在乎。今生若能有这一刻的欢聚，也不忘了我生于这世间道，来到这临安城。
　　可是她明显对我冷淡多了，仿佛在刻意地与我保持距离。依旧是先前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只是缺了当初，那种温柔交汇的眼神。
　　我懂她的心，抑或，我们真的只是朋友了罢。如果像以前那样多好，只是毕竟，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便也只有尽量少去水云，也许这对我们，都好。
　　尽量让自己沉浸在戏里，却遏止不住飘飖的想念——想念那间布置素雅的小室，想念那室内兰芷的馨香，想念她弹的曲子和碧螺春的味道，想念她淡淡的体香……
　　闷自己在屋里想要写一出戏，提起笔来又觉得干涩得下不了手。只要不站在舞台上我就会想到她，那种强烈迸发的情感有时竟能让一个可以熟练控制自己情绪的戏子都感觉到不能遏止。这些天我常常夜不能寐，点亮蜡烛，推开窗子，想呼吸一点窗外清新的空气又顿觉足底生寒，仿佛曾经谈笑风生的潇湘君早已恹恹瘦损，而即使是这样，我还要常常顾虑着我的班子里谁又受到了欺负，然后调整情绪，出面解决。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大概过了三年，因为满江红守孝期满，接替了他的父亲，于是北伐的呼声再度高涨起来。以前一直听她说他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也不只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竟然这般热血沸腾起来。
　　突然就很想去看看她，尽管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有些心痛——突然就很想去看看她。
　　对，我不应该逃避。即使心里真的想逃，师父以前一直对我说，要做自己该做的，不管遇到，怎样的阻挠。
　　时间太慢，这些年我们受的煎熬；时间太快，回到广庆街，仿佛也只有一瞬。
　　她明显憔悴了许多，尽管我只看到她一个悄立的消瘦的背影。像从前一样坐到那张熟悉的桌前，叫上一壶熟悉的碧螺春，我谢雨霏今天不过是个普通的茶客。
　　仿佛是梦境般地，清浅的琴声响起，云雾蒸腾，转而逐渐升华，逐渐高亢——
　　这并非是国家破亡之痛，而是裂肺撕心之伤——
　　芳……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眼中呼之欲出，垂下头，茶盏里绽开了一朵清浅的水花。
　　琴声里依稀是什么人的娇容清冽，可是菁菁只在一旁忙着理也不理我。我像被晾在一边，毫不相干，心下却堵得几乎要吐出来。
　　——干什么要这样煎熬我——
　　悄悄叫来菁菁，女孩儿对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说谢小姐你也太没良心了，我们家小姐又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倒是说走就走一没音讯就是三年——
　　“我……”
　　我原来也可以被一句话堵得僵住了舌头：“我以为……我不该再来添麻烦……”
　　“你走了，小姐一天比一天难过，”菁菁也垂下头去，压低了声音，“而且小姐这些天都快崩溃掉了。以前小姐还可以把丧服未满当个理由，可是这几日魏家三番五次前来纠缠，公子被缠不过，索性一念报国出去打仗了，留下小姐一个人，总是遇到麻烦……”
　　“什么都别说了，”我就那么站起身来，这些年来的积郁和委屈纷纷涌上头顶，将我整个人都撑得庞大起来。字字铿锵而坚毅，我说跟我走，离开这里。
　　一声沉重的泼弦，整张琴都发出一声闷响。之后便是无边的岑寂，与淡淡的怅然。
　　沉默。

　　【水云】
　　我以为她不会来了。
　　为什么要躲开我，我们本来就是不能够在一起的，那么朋友之间，是不是可以不那样尴尬呢？
　　雨霏，你以为这样我的心里不痛么？以往我只是怕你沉浸在一种东西里无法自拔，可日子长了，却发现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孝服期满，我推搪魏家已不再有借口。我以为这终将是我的命——还好，你来了。
　　我会跟你走，无论今后遇到什么。
　　雨霏，我跟你走。
　　双手紧紧握在一处，交汇的瞬间是滚烫的温度。
　　我看到雨霏的眼里银光乱闪，可她却笑了。
　　以前是我太患得患失，既然我们都有胆量为正义献身，为忠君死节，这点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吩咐着菁菁收拾了东西就走，远处却隐约传来喧嚣的鼓乐声。
　　陡然色变——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