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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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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家大宅来了土匪,而且住下不预备走了。土匪们成日里大鱼大肉,还不让厨房大师傅出门买菜,以防他去县镇的清乡团联防队报告。但是画地为牢的话,龙家大宅里能使的钱始终有限,很快地窖里的肉罐头都吃完,连明年下种的土豆都搬出来煮了吃。
在龙家大宅被软禁的人当中,最难受的倒不是余爷和厚朴,也不是亚麻摩托,而是小山药蛋子淮山,因为他每日上午必去镇上粮仓后面的空地,和同龄人打弹珠狠杀一把,现在成日里困在龙家大宅,小屁股简直坐不住了。
这一日莲生到龙家大宅来,想问问厚朴怎么好几天不去回春堂,病人都到积善堂了。结果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来开,她气得跺脚,“跑去县城采办年货,也不叫上我!”
一墙之隔,土匪屏住了呼吸,直到莲生走远,倒不是他们不想多绑个漂亮姑娘进来,而是院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粮食快吃完了。
老邢见土匪们无所事事开始糟蹋菜园子地里的红薯,便向龙啸天献策,他告诉他,龙家大宅下面有宝藏,金银财宝无数,恰巧他无意中得了藏宝图,只要按照图上的路线挖,就可以挖出来。
小墨镜拿过藏宝图,道:“这藏宝图的墨迹很新鲜,纸张也是现用的,哪里像是放很久的?”
老邢道:“当然是照着原图的摹本,真图在龙家祠堂里藏着呢,若是让龙家人知道图纸丢了,还不一早转移了财宝?”
小墨镜就狐疑地看着他。
葛良栋插话,“我跟我叔到这里来投靠余其扬,就是冲着龙家的财宝来的。但是人多眼杂,不好下手。”
小墨镜道:“既是这样,怎么要说于我们听,让我们分了去?”
龙啸天道:“是啊,你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老邢道:“你看这路线……”他在图上一划,“别说我们叔侄俩了,就是合余其扬手底下的人,也要挖上个十天半月不止。而且余其扬跟厚朴是一伙儿的,龙家祖上的产业,不会给外姓人,跟他联手,不妥。我看大哥是干大事的,所以才把这张藏宝图献出来。”
龙啸天道:“要是挖不出来……”
葛良栋道:“那也没什么损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龙啸天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游击队还要去撵鬼子的。”
老邢拍胸脯,“若没有财宝,我保证给大哥弄枪弄炮来,手里有了这个,还怕没有金银财宝?”
小墨镜不屑,“弄枪弄炮,你去哪里弄?”
老邢道:“不是说了嘛,我六十五军里有认识的熟人,能给我弄。我要去趟县城,你们又不让。”
龙啸天甩甩手,“再说再说。”他走到门外,把菜园子里的土匪们全叫过来,告诉大家地下有财宝的好消息。这下土匪们来了劲,由老邢指导,沿着佛堂后面的一个地窖,按照藏宝图的路线开始挖起地道来,又怕外头龙家人知道,所以这项工作相对还比较隐蔽,并非把坑挖得到处都是。
几十个土匪日夜不停挖了十来天,一条地道已经挖到龙家大宅外的后山脚下,清出来的土都能堆成一座小山坡,宝藏还是没有踪影。
老邢又一次地拍胸脯保证,结果一个土匪一铲子下去,人从洞里跌出去,摔了个鼻青脸肿,龙啸天火冒三丈跑回来,提了老邢就要揍,要不是葛良栋护着,老邢这一顿是免不了了。
老邢被带到洞口瞧了瞧,这下也焉了,承认自己是“弄错了。”
“兄弟们辛苦了,这力气活不会白干,这样吧,我去县城想办法,我可以问我部队里的老朋友弄枪弄炮。
小墨镜这次留了个心眼,问他到底那支部队什么番号姓甚名谁。
老邢报上名来,“六十五军副军长,前敌总司令员陈怀远,那是我二大姨的小舅子。”
小墨镜冷笑:“陈怀远阵亡了,报上都登了。”
龙啸天吼道:“敢唬我!”
一拳头砸下来,葛良栋上前替老邢一挡,拳头便结结实实砸在他脑门上,这样一来,弄枪弄炮的牛皮也吹破了,龙啸天认为老邢是个只会嘴上吹牛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一点本事也没有,便把他扔到佛堂里,和余爷他们一起软禁了起来,再不要和他做兄弟了。
这当口,余太太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一定要回娘家一趟。
土匪们看着龙宅里已经坐吃山空,除了余爷房里翻出来的两千大洋,厨房里只剩下几口袋米面,就一同装上了骡车,拉着走了。小墨镜对龙家的红木大床甚是喜爱,可惜床拆散了也是雕花大木板,带着走山路举步维艰,最后索性一把火烧了,绝了念想。
土匪们前脚刚走,余太太也不抢救在院子里正烧着的床板,便提着小包袱进县城去娘家送年货了,走得急,只带了两个伙计,连余爷都没带上。
秦二叔公道:“她去送什么年货?家里一个子儿都没了。”
余爷道:“我给她开了支票,让她去银行取钱,顺便去办点年货,大家都要过年。”
秦二叔公看着祸害过的龙家大宅,菜园子到处是坑,活像兔子挖的,还有一个大土堆,跟坟包包似的,不吉利,于是就逮着老邢说事。
余爷听了一会儿,让秦二叔公把老邢找过来。
秦二叔公听了,心道余爷总算是听进去了,便颠颠儿跑去找老邢,说是余爷要找他谈谈。余爷真是好面子,换做是他,干脆轰出去,一了白了。
余爷站在菜园子前,仰头看那大土堆,道:“我以前听说一些大户人家是有挖地道的,那是防土匪进了家宅,无处可逃,就从地道里走。不过让土匪来给家宅里挖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老邢赔笑,“这不是世道乱,反正这群土匪吃饱了撑的,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做。”
余爷道:“洞口通后山?”
老邢点头:“往左就到猎道上,走两个钟头就能上大路,南下去拗口有铁路,不怕死可以从拗口上跳车。”
余爷道:“你准备去跳跳看?”
老邢摇头:“铁路不能带我到要去的地方,余太太上次没帮我弄到良民证,倒是打听到了我那支部队的下落,他们还没有散,让鬼子堵在赣南的山区,现在恐怕弹尽粮绝,我得找到他们,带他们突围。”
“这么说,要走了?”
老邢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些日子,多谢余爷款待。”
余爷眉头一皱,“此去赣南,路途遥远,日本人和伪军的关卡多如牛毛,良民证要还是弄不到,怎么办?”
“没办法,就只能硬闯了。”
第二天夜里,余太太才从娘家回来,一回来,先不找余爷,却是找老邢,两个人在书房里窃窃私语。
余太太道:“我去多了容易被认出来,下次你自己去接头,到县城的白云楼茶馆,你拿一本书夹在腋下,会有人上来,他问你:这位兄弟倒是面善,你是钟家村的吗?你就答:不是,我邻村的。他再问你:那你认识钟家村村长吗?你说认识。这就对上号了,他会把办好的良民证给你,连同小葛的一起。”
老邢道:“什么时候去?”
余太太道:“三天后。如果人没来,你晚上就去得月楼,他在那里等你,换他腋下夹一本书,但是书如果是卷成筒夹在腋下,代表危险,你就赶紧回来。”
老邢一一记下,又道:“不回来了,弄不到证件,我另外想办法。”
余太太道:“我跟你一起进县城,村长给了我新指示,让我护送你与部队汇合。”
“村长?”老邢乐了,“你们军统特务的代号,或者有叫‘眼镜蛇’、‘竹叶青’的,再不济‘飘风时雨’,叫村长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余太太摊手,“我也没见过他,我的上峰一直这么称呼他来着,是不是有这么个人,我都不清楚。”
老邢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要谢谢你们村长了。”
正说着话,余太太突然站起身来,大喝一声:“谁?”
外面“喀”一声,是花盆给踢落到台阶下摔碎的声音,老邢赶上前一步,打开窗子,只见黑漆漆的夜里,一条影子匆匆忙忙跑远了。
余太太也抬头来看,白了一眼,“没事,他刚刚靠到窗口,什么也没听见。”
老邢笑道:“秦二叔公是忠仆啊,不知道你跟我私奔了,他是不是很难过。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挺对不住秦二叔公的。”
余太太一扯嘴角,“那咱们可别辜负了他一番苦心。”
老邢道:“你潜伏在这里休养生息,跟余爷也处了有一段日子,你对他就没一点感情?”
“他啊?”余太太拉长了调子,“跟他,不如跟你!”
老邢看见这军统女特务在夜色里终于撕下了温柔端庄的伪装,双眼露出闪闪的精光,于是他摸了摸鼻子,“那个……我老家还是有媳妇的。”
余太太“咯咯”大笑,“谁不知道陈司令是气管炎?哎……这世道啊,我还是一个人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