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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亚麻摩托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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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少尉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他的部队离开了镇子,182人的队伍,一夜之间去掉了零头,成了180人。
那个小腿受伤的日本兵,佐佐木少尉不肯带上他,说他丢尽了帝国军人的脸,他断断不可能多派两个兵一路抬着他走。翻译也要跟着部队走,留下言语不通的伤兵,他觉得挺可怜,便征求佐佐木少尉的意见,“其实只要派一个人背着他就好了”。佐佐木少尉一瞪,“你背他?”
翻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跟着部队行军已经让他苦不堪言,何况肩上多背个五大三粗的太军,尽管心里同情那伤兵,他还是缩到一边去了。
佐佐木少尉最后让那伤兵自己想办法爬回日本去,丢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那个日本兵在龙家大宅整整嚎了半天,中午时分,厨房大师父拿了一些饭,用紫菜卷了放在磁碟里送过去给日本兵吃,日本兵看到了,愣了愣,拿起紫菜包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默默掉眼泪。
淮山在饭厅里吃饭,听见日本兵不嚎了,便跳下地跑去看,结果正好看到日本兵拿了刺刀准备刺破自己的肚皮,而厨房大师傅正拼命地阻止他。
淮山大喊:“不好啦,打起来啦,救命啊!”
外面的伙计赶紧冲进来,大家合力扑上去,抢下了军刺,收好藏起。
日本人自杀不成,又在那里嚎,嚎到天擦黑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声,喉咙里光是气了。
葛良栋说他会几句日语,于是就到屋里看着这个日本兵,免得他又想不开。淮山好奇,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要看看葛良栋怎么说日本话。
事实证明,葛良栋会说的日本话也很有限,无非是“巴嘎牙路”,“哦哈哟”,“撒哟拉拉”之类的,淮山一会儿功夫就学会了,他坐在那里嘲笑葛良栋,“我还会一句,哦依稀!”
葛良栋哭笑不得,“山药蛋子,找你爹去,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啊?”
淮山叹气,“我要是找得到爹,还用找你玩吗?”
葛良栋道:“那找你干爹去。”
淮山复又叹气,“我要是找得到干爹,还用找你玩吗?”
葛良栋道:“要不我把你卖去山里,我保证你爹和你干爹都来找你了。”
淮山站起来,哼了一声,“放屁!”然后跑远了。
没过一会儿,老邢过来了,葛良栋道:“我们可以送这个日本人回县城,这是个好机会。”
老邢道:“余太太刚从县城回来,接头的人没来,她跟上峰失去了联系。”
葛良栋气得跺脚,“怎么就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现在怎么办?”
老邢看看那个日本人,道:“等。”
葛良栋道:“我得在这里看着,这日本人想不开,万一死了,我们少个打掩护的。”
老邢道:“嗯,千万别让他死了。”
这点晚上,日本人又几次想不开,不过没了切腹的工具,他总算消停了一点,这样嚎哭到第三天早上,加上不吃不喝,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厨房大师傅把紫菜包饭整整齐齐码在磁碟里端上来,除了饭,里面还卷了黄瓜,胡萝卜,火腿片之类的,五彩斑斓,煞是好看,旁边是厨房大师傅熬的一碗高汤,里面漂着萝卜豆腐和虾仁。
淮山在旁边道:“哦依稀,哦依稀!”
日本人嘴巴一憋,“嗯哼嗯哼”地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吸着鼻子,哭了一会儿,他用袖子擦擦眼泪,终于举了筷子,开始吃起东西来。
吃完以后,日本人有了力气,就开始叽里呱啦起来,厨房大师傅听不懂,便自顾自用中国化道:“我会的日本菜很多,除了没有生鱼片海鲜,其他的都可以给你做,好吃就多吃点,别想不开,啊?”
两个人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大师傅就端着碗又走了。
淮山觉得这个日本人挺可怜,就坐在那里跟他聊天。
“我叫淮山!”他指指自己,“淮山!”
日本人跟着念,“淮山!”
淮山高兴地竖起大拇指,日本人跟着竖起大拇指,然后点点自己,“亚麻摩多!”
“亚麻摩托?”
“嗐,亚麻摩多!”
“哈哈!”淮山拍拍手,“我去县城,看见过摩托车!咕——咕——开得可快了!亚麻摩托?”
“嗐,嗐,亚麻摩多!”
葛良栋双手交抱胸前站在门边看,脸上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今天晚上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看来日本人不想寻死了。
亚麻摩托君因为没有翻译在旁边,只能想法设法融入环境,一天下来,他已经学会两句简单的中国话,一句是:“余爷好!”一句是,“关厚朴是救命恩人!”
亚麻摩托盘腿坐在炕上,对着进来查看伤势的厚朴突然铿锵有力地说出了这两句话,倒把厚朴吓了一跳。“谁教你的啊?”
淮山手里拿着一包冬瓜糖,蹦蹦跳跳过来,“我教的呀!”
“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厚朴说到这里,也禁不住笑了,其实教的话没错,可是这日本鬼子铿锵有力地念出来,回头余爷听了,怕是一口茶都要喷得到处都是。
换药很疼,亚麻摩托咬着牙忍耐,嘴里又在叽里呱啦说鬼子话。
淮山安慰道:“亚麻摩托,你疼不疼啊?疼你就哭吧。”
亚麻摩托这一回倒是没有哭。
老邢作为余爷的表哥,享受了上宾的待遇,不用跟葛良栋一样去菜园子挑水担粪,不过他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成日坐在院子里喝茶也挺不自在,而且秦二叔公老是拿一双阴测测的眼睛盯着他。
这一日老邢去后山打了一个“丫”字形的梨木树叉,用刀削细了,扶手处缠上麻绳,送给亚麻摩托当拐棍。
亚麻摩托很高兴,试着用拐棍走了几步,然后又叽里呱啦说鬼子话。
淮山喝道:“摩托,说的什么呢?还不跟老邢说谢谢?”
老邢摸了摸淮山的后脑勺,笑道:“他就是用鬼子话说的谢谢。”
淮山道:“他说鬼子话,我又听不懂。”
老邢道:“你的鬼子话,学得怎么样了?葛叔不是在教你?”
淮山撅嘴,“我爹说了,不让学鬼子话。”
老邢道:“你干爹怎么说?”
淮山想了想,“干爹没说什么。”
“那你那个‘哦依稀’,谁教的?”
“是干爹……”
老邢讶然,“那就奇怪了,你干爹自己会鬼子话,怎么就不让你学呢?”
淮山也很疑惑,“那我要不要学呢?”
“你就学吧,然后假装自己听不懂。”
淮山斜着眼睛看老邢,“那你会不会鬼子话?”
老邢笑:“我怎么会呢?要不你教教我?”
淮山直觉自己在智力上,并非老邢的对手,于是他撅了嘴,跑掉了。本来他想回去问问干爹,要不要学鬼子话,但是到菜园子“挖人参”的游戏更有趣,他就把这个事情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