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公路飞行

16、谈崩了

　　“你！你这算威胁我吗？”厚朴裹在被子里，显然气短几分，多说无益，他直接找了衣裤套上，袜子都没来得及穿，便下床踩进鞋子，气鼓鼓就要往外走。
　　余爷没想到他竟然还发起火来，一时间也觉得刚刚的逼迫过分了些。
　　厚朴走到门口，想起来自己的大药箱忘了，又绕过屏风跑回来背上，然后瞪着余爷，“为什么就要我和淮山搬过来？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这片宅子，你怎么不搬到我那里去住？”
　　“你当真？”
　　厚朴顿住，他也没想到余爷竟然能这么说，而且看他那副面带微笑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不像是说着玩的。厚朴想来想去，觉得不妥，于是又一次气短了，“我……我没当真。”
　　余爷见他落荒而逃，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记得晚饭给我烧上。”
　　厚朴回头看看他，躲瘟神似的拔腿就跑。
　　在回春堂坐立不安地耗了一下午，晚上张妈来喊厚朴吃饭，他小心翼翼问道：“淮山回来了吗？”
　　张妈道：“回来了。”
　　厚朴又道：“那莲生有没有来？”
　　张妈道：“也在。”
　　厚朴收拾收拾诊桌，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家里还有谁？”
　　张妈想了想，“没别人了啊。”
　　厚朴松了一口气，然后跟着张妈回家吃饭，才走到离家百来步的地方，就见余爷提了一大口箱子站在他家门口。
　　厚朴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把人拖到屋檐壁角里，“你……你还真来了？”
　　“我想过了，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搬我那里去，有点强人所难，还多带一个人，既然如此，我过来比较便利。”
　　“这……这……”厚朴扭头看看张妈，生怕让人听见了，张妈却在那里客客气气喊过话来，“余爷，这是要出门啊，天都快黑了，你走夜路？”
　　“龙家大宅闹鬼，余爷害怕，说要搬我这边来住。”厚朴急中生智，说了个自以为很过得去的理由。
　　“啊？”张妈看看余爷，余爷正非常有涵养风度地冲她点头微笑，哪里像是怕鬼逃难来的。
　　厚朴故意拉高了嗓门，让张妈也听见他的话，“余爷啊，宅子是我卖给你的，你说有鬼，那……那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到我那里将就着对付一晚上，明天我同你一起去龙家大宅看看。”
　　余爷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当面戳穿了，实在太不给厚朴面子了，于是他也就逢场作戏地配合两下，朗声道：“要不要请道士做一场法事呢？”
　　厚朴拿眼睛瞪他，然后转过身来，气呼呼往家里走。
　　余爷就那么提着箱子，跟了进来。旁边张妈还问他吃过饭了吗，他道：“我上午跟厚朴说过要来这边吃晚饭，怎么，他竟然忘了？”
　　张妈道：“哟，厚朴是忙得忘了。”
　　“麻烦张妈了，以后都给我做上吧。”
　　才走到院里，淮山听见余爷的声音，高高兴兴地跑出来，扑进余爷怀里，“呀，干爹，你怎么来了？”
　　余爷摇摇箱子，“给你带了好东西，要不要看？”
　　淮山欢呼雀跃地，就要去扒开那箱子，余爷逗他，故意不给，两个人笑着闹着进了屋。
　　厚朴已经坐到饭桌前，他用筷子敲敲桌面，摆出一家之长的气势来，“好好吃饭！”
　　莲生也瞧出稀奇来，道：“余爷这是带的什么，这么一口大箱子。”
　　余爷刚刚落座，张妈就去盛了饭过来，边道：“不知道余爷要来，饭倒是够，就是菜少了。”
　　余爷客气，“家常小菜，不是挺好的？”说着他对淮山道：“淮山，以后干爹过来，跟你，还有你爹，我们一家三口过日子，好不好？”
　　淮山瞪圆了眼睛，大喊：“真的啊？”
　　“真的。”
　　“嗷，太好喽！”
　　莲生也愣了愣，一双筷子咬在嘴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余爷要住到这里来？”
　　张妈忙道：“哎，是啊，余爷那边闹鬼呢。”
　　莲生奇道：“闹鬼？”
　　淮山抢着问：“干爹，什么是鬼？”
　　余爷道：“有小孩子在，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吃过晚饭，莲生有意问几句，无奈淮山缠着余爷不放，将他大箱子里那些不晓得哪里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一一拿出来，摊在桌上展示。厚朴先还以为他会装一箱子衣物过来，谁知道竟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也是，龙家大宅过去，走走路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还用得着收拾行李？
　　莲生坐了一会儿，时候不早，她问厚朴：“余爷过来住，房间给他收拾没有？”
　　厚朴脸色都变了：“没……”
　　莲生叹气，“我隔壁那间还空着，本来要留给淮山长大了睡的，我先去收拾收拾，只是没有床，余爷今天委屈一下，打地铺吧？”
　　余爷道：“我那里闹鬼，晚上一个人睡，实在是心里慌得很，我还是跟厚朴挤一挤，今天晚上你带淮山睡吧。”
　　厚朴现在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刚刚为什么要说龙家大宅闹鬼呢？
　　莲生“咯咯”笑，“余爷胆子这么小？”
　　余爷道：“你不怕鬼？”
　　“不怕！”莲生想了想，又道，“大宅那边，是哪个地方闹鬼啊？”
　　“就是佛堂那里了，一个前清的男人，辫子头，穿着朝服，规规矩矩地坐在泡桐树下。”余爷说得活灵活现，莲生听了，心里也开始发毛，“哎呀，别说了，我小时候，老听他们说龙家大老爷的事，真真吓死人。”
　　大家七嘴八舌热热闹闹东拉西扯，很快淮山坐在余爷腿上打起了哈欠，莲生拉了他去洗漱，张妈也回家去了，饭厅里只剩下厚朴和余爷。
　　厚朴低声喝道：“你怎么真来了呀？”
　　余爷拍了拍他的膝盖，脸上是憋不住的笑容，“其实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唐突了，但是……关厚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我站在你家屋檐下的时候，简直心花怒放。我很喜欢这样，你真心要赶我走吗？”
　　厚朴“嚯”地站起身，拉起余爷的手跑到外面院里，冲着西厢莲生的卧房道：“莲生，你带着淮山先睡，我跟余爷去龙家大宅捉鬼去。”
　　淮山在窗子里闹：“我也去，我也去！”
　　厚朴拉着余爷就往外走，走到外面，余爷的脸渐渐沉了下来，他不走了。
　　厚朴拉不动他。
　　余爷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了？”
　　厚朴眼睛有点红，“我想了一下午，不成。”
　　“为什么？”
　　“你一直在上海，这里也没你什么亲戚朋友，你不要脸面也罢了，到头来你拍拍屁股走了就是。”
　　余爷道：“我不是镜心。”
　　厚朴摇头，“好，你不是镜心。可你要真搬过来住，像什么样子，早晚街头巷尾都在嚼舌根，我是没什么，淮山怎么做人？他还小，不懂事，等他懂事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恨我们两个。”
　　余爷咬咬牙，“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你要是介意，咱们搬去别的地方住。你不会还想着你的亲生爹娘，要尽一尽孝道吧？”
　　厚朴还是摇头，“我是尽不了孝道了，我要跑去龙大奶奶跟前磕头叫娘，那就对不住我那死去的爹还有普洱，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可是我也不想跟着你跑到天边去，这里是我的家。”厚朴说完，迎上去握住余爷的手，“我们这样不是也挺好，平常大家多走动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余爷却是拉开了他的手，他的表情也冷得像铁，“我以前喜欢一个人，藏着掖着，我再也不想那样了，你若是不想跟我住一块儿，那咱俩……就这样了。”
　　说完，他也没理厚朴，径自向着龙家大宅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