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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话 依傍你生活 ...

  •   她半伏在床边,微微低着头,青丝垂顺在身子两侧。她的睫极快地眨了几下,仿佛是要将里面的东西给眨回去。
      微风顺着敞开的窗户潜入,拂开挡在她面上的发。她咬住自己的下唇,手指蜷曲将床单紧握。
      病症在医者眼中,是一种医理知识的实际体现。翟落星将生老病死看作常态,向来淡然处之。但面对她如此苍凉的隐忍,他第一次感到于心不忍:
      “你从高处坠落,头部受到强烈冲撞,脑中淤血凝结未散,导致失明。”
      只字片语,告诉她现在的状况。夏天妤自身也懂医理,怕是坠落时强烈的水压冲击了头部,脑中有淤血,压迫了视神经。这种情况很棘手,因为脑淤血有可能忽然散开,也有可能永远散不去,更可能某一天忽然转移到别的地方,影响其他神经。更重要的是,在高科技时代都无法确切解决的问题,放在这里,只能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路以来的辛酸痛苦终于忍不住统统崩溃决堤。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无论遇到什么逆境,都能依靠自己撑过去。虽然她失去了很多,但也争取到不少,所以,她从未怨天尤人过。
      可如今,她连最后一丝光明也失去了。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佛世界已陷入永远的夜。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的美好,甚至连基本的生活也要倚仗别人的照顾……
      这种恐惧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坚韧,让她微微颤抖着,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翟落星默默退出了房间。听到门户吱嘎轻掩的声音,她身下微微一松,瘫坐下来。
      啪嗒、啪嗒——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打在她的手背上,无声的泪变成轻轻的呜咽,片刻,房里终于爆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哀嚎。
      歇斯底里的哭喊,让门外的翟落星心中一紧。她伤得很重,能醒来已算不错。而她的眼睛更是棘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想随便给她希望。
      之所以说没有十足把握,是因为他手上没有医她眼睛的药引——金皮蜥蜴的尾巴。
      金皮蜥蜴如今已接近绝种,他师傅白鹭散人一生也只寻得过一次,还因为救人给用了,后来他就再也没听说过哪里还有这种蜥蜴的影踪。
      所以,如果一天得不到此药引,那少女的眼睛也等于是没得医。
      到了晚膳时分,他端着煮好的粥来到夏天妤的房间。他先侧头听了听,房里没什么动静,她似乎没再哭了。他轻轻叩门,门里却无人回应。
      翟落星心中一惊,一个不好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于是伸手便推了门进去。床幔之下,少女依靠在床边,双眸紧闭。
      他放下手中的碗,缓步走了过去。她散乱着头发,苍白的脸上犹有泪痕,像一朵刚被雨打过的娇弱花朵。他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腕,脉息虽然有点微弱,却也平稳。
      原来,把从小到大的眼泪都哭干以后,夏天妤是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翟落星找了张凳子,静静坐在她不远处。
      看着她并不安稳的睡颜,他忽然想起的,却是她那双润泽如玉的黑眸。很清澈,也很恬淡,仿若暮春三月微风拂过时,隐约泛着粼粼水纹的湖面。
      又像青郁群山之巅,缭绕迷蒙的淡淡雾霭。似假、还真,看不真切。
      可惜了这样美好的一双眼睛。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自己微微一愣。从懂事起便与师傅隐居在山里,鲜少过问世间事的他,怎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病患叹息?

      又一次的光明掀开夜的华裳,以耀目之姿拂遍世间的时候,翟落星见到的,便是那双清澈而又迷蒙的眼睛。
      哭得太过,她的眼皮还有些肿。向着他走来的方向,她微微点头:“大侠,早。”
      翟落星微怔:“你知道?”
      夏天妤露出一抹淡淡的自嘲表情,指了指自己的脚:“我感觉得到。”
      她的脚只要伸出床沿,就能感觉到热辣辣的阳光从窗外直射在皮肤上。眼睛虽然看不到了,但冥冥中,对周围环境的感受却敏锐了许多。
      她白玉般柔嫩的脚丫子暴露在他的视线里。翟落星心道这女子倒是不拘小节,他虽然长期隐居,但世上女子不敢轻易露出足部,却也是知道的。
      但更让他惊奇的,却是她忽然转变的情绪。他以为她至少还要哭上几日,昨儿晚上她房里没动静,他甚至以为她想不开做了傻事——
      毕竟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从此失去光明,实非常人所能忍受。
      然此刻,他却在她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虽然那笑中有苦涩、有自嘲、有太多的无奈,但却无疑是万分坚韧的,令人不由折服。
      他将一勺白粥递送到她的嘴边。闻到米粥的香味,夏天妤伸出双手捧碗:“我自己可以。”
      她的指腹轻触到一双属于男性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手背温热。
      被柔软而微凉的小手覆住,翟落星低头看去,她素手纤纤,一颗颗指甲都泛着晶莹的玉色。他没有松开手中的碗,却听得她淡淡说道:
      “我的手没受伤,大侠放心。”
      的确。除了脑中淤血未散,她还崴了一只脚,全身有不同程度的皮外伤,可一双手却是完好的,不影响行动。
      他小心地松开手,让她捧着了碗和勺。感受到他的成全,她轻吟:“谢谢。”
      脚步声渐渐离她远去。夏天妤喝着粥,滚热得就像那个男子的手。这般温暖的人,偏偏生性沉默。
      她知道自己曾九死一生,亏得他将她救回。近十天来,他对她讲过的话两只手可以数得完。
      可即便是这份沉默,也让深陷在无边黑暗中的夏天妤感到安心。每天,听着他来往的脚步声,知道这个屋里还有个人陪伴着,她心里便踏实许多。
      这几天,比起她刚穿来这个世界时与朱大叔朱婶一起生活的日子,过得还要不安。她曾试着摸索行动,可刚刚下了床,便被绊倒在地上,摔得浑身生疼,拼命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也许从此以后,她都要习惯与这种黑暗为伍的生活,要将永夜当作是她的全世界,怎能不学着如何顺应,如何看淡?
      也许她是平凡的,但绝对是平凡而坚忍的。缺乏父母疼爱,让她生性不娇;一路不乏坎坷,让她遇事不怨。她无法一下子接受忽如其来的厄运,却能强迫自己适应、习惯,一如曾经扑面而来的每一次灾难。
      浑身的伤势未好。她趴伏在冰凉的地上,半天爬不起身,分不清身上哪里更疼。忽然之间,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她已然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抱起,放到床上。
      不用说,又是那位高人及时赶到,救她于水火了。悉索间,她惊异地感觉到一只手正在解她的衣带!她忙伸手一按,将那只已经有些熟悉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大侠,你……”
      “换药。”他言简意赅,拂开她挡住的手,继续熟练地拆解。
      夏天妤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虽然他们是医患关系,她现在也看不见,但总不好意思随便让一个男人把自己看光了去啊!想起以前就医检查身体,也尽可能挑着女医生来的,眼下这情况就分外让人尴尬了。
      眨眼间外袍就松开了,她忙伸手一拢,“那个……男女授受不亲……大侠,我自己换吧?”
      天知道,她这外袍里面竟只有一件小衣,再无其他!莫非刚被他救回的时候,就已经……
      “这已是第三次换药。”果然……他的意思是都看了两次了,还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夏天妤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大夫是高尚的高尚的……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然后坚持道:“大侠,我真的可以,你就让我自己换吧。”
      翟落星打量着她通红的小脸,目光清明坦然。他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塞到她的手中,她刚松口气,却听他慢悠悠道:
      “你身上的伤口需要清洁。上药之前,得先沐浴。”
      夏天妤还留在唇边的一丝庆幸就此僵住。
      在她的坚持下,翟落星用布条蒙住双眼,“伺候”她沐浴。这个场景实在微妙无比,因为她只有在浴桶里清洁自己的能力,而无法自己出入浴桶、更无法自己穿衣回床,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她当然知道,高人早就帮她换过药了。现在才让他蒙眼,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不至于那么尴尬。翟落星好脾气地用布条蒙住自己的眼睛,他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大夫救人时,不管救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会有杂念的。他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以为姑娘家不好意思也是当然,便依了她的请求。
      夏天妤站在浴桶前,露出犹豫之色。先前翟落星已经执起她的手放在他蒙眼的布上了,还特意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但身处黑暗的她,想到房里还有个男人,怎么能放得开?
      听得半晌没有动静,翟落星果决地又向前走了几步。夏天妤一咬牙,自己都已经这样了,也许下半辈子都这样了,还扭捏来扭捏去作什么劲?高人虽然言语不多,但她相信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何况该看的不该看的,人家早就看过了。
      这一下决心,她便动作利索地褪下身上衣物,摸索着跨入面前的浴桶里。适宜的水温泡得她浑身的细胞舒展开来,也像利刃狠狠刺激着还未愈合的道道伤口。
      “咝——”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忍着痛为自己擦拭起来。
      翟落星背对着她,听着哗哗的水声和若有似无的抽气声,纹丝不动。她身上的伤深深浅浅,少说也有十几处,此刻泡在水中怕是生疼生疼的。可这女子少有的坚强让他印象深刻,从她知道自己失明后的坦然,到如今忍着痛不吭声,都昭示着她的坚韧、顽强、不屈不挠。师傅曾说过:最骄傲的人,是敢于面对自己的伤痛和挫败的人。他们敢笑傲着走向下一个可能,而非选择临阵退缩。
      由此可见,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子!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间,她已然出了水,用轻之极轻的声音道:“那个……大侠,我好了……”
      “曜。”他简洁地纠正道,夏天妤还在怔忪的时候,一袭净白的衣袍已经裹上她的身子,跟着她又被揽入了他厚实的怀抱里。
      他的身上有股松木的清新气息,带着些许的药草味,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沐浴后的身子亦柔软温热。没用任何香料,却是淡淡馨香。翟落星第一次感到,他怀中抱着的不仅仅是一副人体,而是一个——女子。
      他不自觉地脸上一热。听得她柔声说道:“药?你的名字?我姓夏,叫天妤。”
      他身为大夫,名字还叫药,是不是有些乏味?
      知道她误解了,翟落星的嘴角微露笑意:“是日翟曜。”
      “哦,原来是这个曜。”夏天妤已经被他安置到床上,随意而道:“曜这个字,代表日月星辰,是最璀璨的光芒。”
      翟落星为她拉过丝被的动作一滞。目光停留在她毫无焦距的双眼上,深邃得仿佛在探寻什么。须臾,他才将小瓷瓶塞到她的手里:
      “上药。我先出去了。”
      那阵淡淡的松木清香,伴着他离开的脚步一同远去了。夏天妤手里握着药瓶,觉得自己竟不知不觉对曜产生了依赖感。今天他与自己说的话,比以往几天加起来的都多。看起来,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
      人们的心里或深或浅,总是设着一道坎,在潜意识中抵御着外来世界的侵袭。戒心深重的人,往往受过更深的磨难,所以更不容易敞开心扉。
      这一点,夏天妤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话 依傍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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