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双双把家还》夜微阑

26、第二十五话 无尽的黑夜

　　那次以后，杨帆并没有接受宁宁的感情。大四的这届人，也终于离开了学校。
　　他和夏天妤都踏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开始了人生又一段新的旅程。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是冥冥中，似乎又有哪里不同了。
　　冬天很快又一次如约到来。夏天妤见杨帆常戴的一条围巾有些旧，便买了一条送他。整理旧物的时候，她无意中在那条旧围巾的尾端，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刺绣：
　　“Love　宁”。
　　也许杨帆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白色的围巾，奶黄色的绣字。若不是仔细翻看，还真是看不出来的。
　　见到这个，夏天妤心中一个咯噔，但没有当面拆穿他。她送他的围巾，他经常戴着，只是宁宁送的那条，他偶尔也会戴，并没有丢。
　　这件事一直藏在夏天妤的心里。多年来对杨帆的信任，让她选择了宽容，等待他主动告诉自己的那天。然而她等到的，却是另外一个结果。
　　这年杨帆生日当天，化验所来了市领导检查工作，所有职位员工全部随时待岗，谁也不能下班。夏天妤很恼，因为去年他生日她就没能陪伴，今年竟然又临时出这种状况。
　　她在电话里对杨帆万分抱歉，答应一定给他补过生日。她知道杨帆其实并不在乎过不过生日，只是他们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浪漫的二人世界了。她的心太高，一踏上工作岗位，就有些认真得忘了周围。
　　所以，她可真的要好好弥补一下他才行。带着这样的心情，即便加班到十一点，她依然赶到了杨帆的家里。
　　房间里很黑，一屋的酒气。他竟然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满口胡言乱语。
　　夏天妤心道是自己冷落了他，心中内疚，帮他脱了袜子，用力将他拖上床。
　　“小妤……对不起……小妤……”他无意识地喃喃着，夏天妤手下的动作一滞。一旁他的手机似乎闪了闪，夏天妤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点开最新的一条消息。
　　短短的六个字，两个符号。
　　“学长，生日快乐。”
　　接收的时间是20点59分。杨帆曾说过，他是晚上九点出生的。
　　夏天妤手心一凉。床上的那个男人却又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对不起……小妤……对不起，宁宁……对不起……宁宁……”
　　她这才知道，杨帆对她的“对不起”，来自哪里。
　　如果这不是最好的爱，为何心曾那样燃烧，现在又这般疼痛？
　　但如果这是最好的爱，为什么又会发生这无法言喻的变化？
　　是她落冷了杨帆，还是杨帆变了？她一直以为他们是懂得彼此的，以为两人能互相扶持，携手一生，以为……
　　霎那间，一切分崩离析。
　　杨帆悔恨挽留，甚至是宁宁最终都站到了她的面前，流着眼泪向她说对不起。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你用你的残忍，成全了你的幸福。不要向我说对不起，也不要觉得你没有错。感情，是最好的借口，也是最好的杀手。但是，我却不是败给了你。”
　　转身，离开。她没有那么无私，她只是不想见到，那个曾经相爱的人，拥着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究竟他们是败给了时间，败给了距离，还是败给了第三者？
　　错在她的忙碌，错在宁宁的坚持，错在杨帆的不坚定？她，不知道……
　　就像是一颗完美无瑕的牙齿，从中间开始蛀了个洞。慢慢的，慢慢的，将整颗牙染黑、腐蚀，不复当初模样。
　　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之间造就。她身在其中，却无法阻止它的变化。如果再好的感情都有腐坏的一日，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开始？
　　心，越来越痛，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抽泣着，却被一口药汤呛得连声作咳。
　　等等……药？意识慢慢飘回了一些，只觉满口都是极苦涩的味道，眼泪便流得更凶了。
　　翟落星望着床上那个泪流满面的娇小身影，冷峻的双眉不满意地蹙了起来。
　　这是她七天以来第五次哭，第十一次浪费他宝贵的药。这女人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竟伤心至此？
　　视线不经意地略过她素白的手腕。那里浮肿已退，两颗鲜红的朱砂并排而生，有些妖艳的醒目。
　　也对。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竟两次摔下悬崖……这女人当真有哭的理由……
　　可为什么，偏偏都让他给遇到了？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已死了两次。这命怎能算苦，分明特别好才是。
　　本来，他绝无可能随便救人。第一次时，听到她无意识的呢喃，仿佛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出手救了她，并在她的手腕留下了独门记号——
　　一颗鲜红的朱砂。五莲山上有神医，世人皆知。神医不会随便出手，一旦救回性命，必要在其身上留下记号。被救之人的命，从此属于神医。
　　江湖传闻，神医救命易如反掌，也随时可以取回被救者的性命。
　　这规矩传到翟落星处更甚。他是五莲山神医唯一的传人，除了医术青出于蓝，更是从小嗜好研毒。虽然他性格冷僻，喜好独来独往鲜少与人交道，但他出神入化的医术和毒术令人又敬又畏，所以年纪轻轻就被冠上了“圣手毒医”的名号。
　　顾天骄的手腕上生来就有一颗朱砂痣。当翟落星为她点上记号时，两颗一模一样的朱砂令他印象深刻。所以虽然当时他根本没看清顾天骄的长相，但单凭这两颗朱砂，她的命又一次硬是被他挽了回来。
　　他端起药碗，再次尝试给她喂药。装着药汤的小勺刚伸进她的唇，就被她本能地顶了出来。望着棕黄色药汤溢脏了她颈脖的衣衫，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擅医，却很少医人，更不会照顾别人。可既然人都带回来了，便要照顾到她醒来。
　　拿起桌上的洁布替她胡乱地抹了抹，他托起她的头，将碗凑到她嘴边灌着，又点了她的穴，强迫她咽下去。
　　咕噜咕噜……夏天妤无意识地吞咽着，虽然还是漏出来不少，但总算大半是下了肚了。翟落星见胜利在望，碗底的最后一口灌得急了些，惹得夏天妤又呛住，一迭声连连作咳。
　　免不了又是一番不得章法的清理。翟落星放好药碗和洁布回来时，一条手指粗细的小红蛇正缠在夏天妤的颈间，咝咝地向她苍白的唇吐着红信子。
　　“去。”他挥了挥手，小红蛇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个温暖却又泛着微凉的躯体。若是此刻房中还有别人，怕是要吓得面色发青。因为小蛇通体鲜红似血，可头和尾都是乌黑的，双眸碧绿，正是那世间至毒之物——黑尾赤蛇。若是被它咬上一口，怕是走不出三步便会要了命去。
　　可世上无奇不有，偏偏就有人将这毒物当宠物养，还将它驯得服服帖帖。小红蛇优哉游哉地从门口溜了出去，回它自己的窝睡觉了。正在此时，床上少女纤细的手指微微曲了曲。
　　翟落星眼角的余光一瞥，心下了然：该是到苏醒的时候了。
　　夏天妤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卷入一个漩涡中，不断地浮沉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又忽而炙热如被火烤，忽而冷得像进了冰窖。连连被折磨了七天七夜，她的意识已然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曾经有她、有杨帆、有事业和熄灭爱情的地方。
　　仿佛是午夜梦回时，在再也抓不住那些东西的国度，她远远地遥望着，这才将他们看清、看真，可这一清晰，便迫得她忍不住心酸落泪，连带着胸口也隐隐作痛，深深喘息。
　　意识缓缓回归，想起的却是自己被推下悬崖的一瞬间。该死的洛紫丞，若不是他招惹了贾芬芬，怎么会殃及池鱼？男人有两种，一种是有自知之明的，一种则没有。有的男人自知没有定力，喜爱纵意花丛，被称为下半身动物；有的男人身为正人君子，以为自己能坐怀不乱，可信心太足却有悖于事实，造成的伤害更深。
　　她总是给予他们信心，默默包容，换来善解人意的称赞。可到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脑袋的骤然疼痛让她聚不起精神再想什么，“咝”了一声，她缓缓抬起手来抚住额头，睁开双眼，无尽的黑暗包围着她。
　　原来还在半夜里。她眨了眨眼，这夜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翟落星站在床边，望着夏天妤缓缓睁开眼睛。那是双乌黑得犹如上好黑玉般的眸子，沉静、空洞，带着一丝茫然。她的脸颊苍白，嘴唇也是淡淡的肉粉色，秀美的脸上冷冷清清，没有了昏迷时的哀伤痛楚。
　　见她没有大碍了，他转身向外走去。听到声响，夏天妤本|能地问道：“是谁？”
　　那脚步声微微一顿，她勉力支起身子，寻着声音的方向：“恩人？是你救了我吗？”
　　她的黑眸毫无焦距地向着他，脸上有难掩的惶然之色：“恩人？”
　　夏天妤不知道救她的是何方神圣，只好先这样称呼。半晌，才听得一个低沉而清冽的男声答了一个字：“嗯。”
　　是个年轻男子。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多谢大侠相救……夜里黑，大侠可否先点一盏灯？”
　　这话问出去，却是没了下文。夏天妤坐在黑暗中，隐约感到阵阵清风从右侧拂面而来，猜想那里应是有扇窗户。
　　她的思绪渐渐清明。就算此刻是半夜，如果身侧有窗，至少有幽幽月光相照，绝不可能黑成这样。更别提她伸在床沿外的脚丫，感到了一丝淡淡的烫热。
　　那感觉她很熟悉——那是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
　　翟落星淡淡地看着她。虽然他一个字也没说，却见到好几种情绪在她脸苍白的面上浮过。惊恐、惊讶、黯然……须臾，她的唇角扬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
　　“我的眼睛瞎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