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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殒命迷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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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述帝国。瑞阳王城。延乾殿。
“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熙流毓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按压太阳穴突突凸起的青筋。
见殿内平日针锋相对时口若悬河的大臣都颇有些尴尬地低着头,硬生生压制的怒火又腾地烧到熙流毓心头。他重重一拍案几,殿内众人皆一震,一些老臣意味不明地抬头看着新王。
流毓疲于隐藏情绪,连日的心力交瘁和怒恨交织的神情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但他只让眼内的狰狞停留了片刻,掌心传来的钝痛一阵一阵地,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们还不能查到点有价值的蛛丝马迹,我也没有必要留着你们了!”
群臣闻言一惊,都急急跪下,“王请息怒,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流毓眉间一跳,看着跪下的群臣,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他神色淡漠地抬手一示意,敛下眼神,淡声说:
“众卿家辛苦。若无事启奏便都退下罢。”顿了顿,复而又说,“左右宰相留下来。”
群臣陆续跪安。殿内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流毓站起身子,越发显得高。
“两位大人陪我到御花园走走罢。”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稍稍颔首。两位宰相也琢磨不清新王的心思,只是恭敬地垂首尾随其后。
流毓遣散了宫人,悠闲地在园中走了几步。流毓顿了步子,侧了头却不去看那二人,好似只是对着旁边的一枝梅花说话:
“宰相是百官之首,两位大人又可知何为宰相?”
右宰相葛迎轩主文,虽心下不解熙流毓如此一问的用意,但应答如流:
“宰相者,上佐天子分散政务,下督百官各司其职。近君心,分君忧者也。”
流毓点点头,似乎对葛迎轩的答案很满意,“先帝在世时,两位也是为佑鸿述安宁繁华鞠躬尽瘁。如今是鸿述动荡,两位大人恐怕得担当得更多些了。”
“臣等惶恐。”
“两位都出自鸿述的世家,世代为鸿述效忠,也是为熙家尽忠。”流毓双手在背后一负,挪开步子看向另一方,“而我只是被赐国姓,怕是在两位眼里还是个外人罢。”
左宰相成颢眼皮猝然一震,还来不及揣测熙流毓语气善恶,便立马跪下。冷意一点点地从浸透衣料,从膝盖处蔓延开来,侵袭着他已经年过半百的身子。见成颢如此,葛迎轩也忙跪下,心下生出不安。
流毓似乎没有看见他们跪下。他背对着他们,身影挡住斜斜的日晖,在跪着的臣子背上投下一抹阴影。岑寂了片刻,成颢才谨慎地开口:
“臣等绝无丝毫异心,也不敢对王有丝毫不敬。臣等若有任何不妥之处,甘心受惩。”
“成大人忠心一片,有目共睹,我又怎会有疑心?只是成大人为他人挺身担罪怕是要辜负了一片孤诚。”流毓的声音有些飘散。
成颢未料流毓话语如此夹刺,脸色有些发白却哑然无言。
“王请恕罪!朝中众臣自是和成大人一样忠心无二!若有人胆敢对王不敬,我与成大人必先替王除忧!”葛迎轩硬着头皮接下成颢的话。
熙流毓这才回首,望着伏首跪在自己脚边的大臣们,嘴角滑过一抹嘲弄。他弯下身子,亲自扶起成颢和葛迎轩,似乎并不在意碰到他们手腕的那刻传来的颤抖。成颢和葛迎轩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却也不敢挣脱熙流毓的手,只能任凭他扶起,正欲开口,却被熙流毓挥袖一止。
“两位大人不必多言。忠心与否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有定论,而是自在人心。”熙流毓满意地看到成颢和葛迎轩眼色一僵,随即宽慰地一笑,“我不过是担心自己初登帝位,处事决断都不如你们这些元老有经验。如今鸿述不比以往,你我心知肚明,即使谈不上举步维艰,也可谓是如履薄冰。一步踏错可能就会酿成大错,我只是希望能得到各位的辅佐。”
成颢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熙流毓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三日时间,给我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以两位大人之见,这样做会不会太急躁了点?”熙流毓眼波悠然,一脸诚恳地请教的样子。
“此事关乎皇室,关乎鸿述命途,拖延至今是臣等办事不利,还请王恕罪!不出三日,臣等必然给王一个答复。”成颢一字一句地说,葛迎轩也肃然承言。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熙流毓笑了笑,语气甚是诚恳。
“王今日为何给左右宰相一个下马威?”莫逆待两位宰相跪安后,方从假山后走到熙流毓身边。
“哼。”熙流毓嗤了一下,“是朝中这些老臣想给我下马威!以为我会顾虑着政权新生而任凭他们胡作非为,简直可笑!”
莫逆眼里有些讶异,他没想到熙流毓竟是如此凌厉。
“不过,”熙流毓语气渐冷,“无论是他们故意怠慢,又或是凶手确实心思缜密,不留痕迹,母亲的死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莫逆眸色渐深,“王可有什么线索了?”
“御前执事已经着手调查了,适才给成、葛两个老头提个醒,各部的动作应该会加快。”
“左右宰相是否站在王这边还未确定,王还需谨慎。而御前执事虽然只对持有玉玺的人尽忠,但是毕竟曾侍奉先帝,王是否应该考虑换血?”
“成颢和葛迎轩就算不站在我这边,但是母亲是熙家人,身上流着是纯正的熙家血脉,”流毓有些讥讽地撇撇嘴角,“这些愚忠的老顽固们还是会上心的。至于御前执事,你说要换血,且不论这时候这么做会不会动摇人心,就算真的要换,我该换谁呢?”
流毓从未想过会登基。他并不像过往的皇族子嗣一般,从懂事就开始谋划人脉党羽。
“王值得信任的人的确不多。而我是其中一个。”莫逆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熙流毓端详着莫逆,“我信你?”
“我是王的谋士。王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
“你怎知我会信你?你怎确定我必会信你?我与你相识也不过短短半载。”
“人与人一旦有了共同利益,就自然是盟友。”
“我们是盟友?你好大口气!”熙流毓语气有些锋利。
“王不信任的人太多,而我是最没有威胁的。政治里非敌即友的道理和战场上应当无二罢。”莫逆竟也不惧,不紧不慢地应道。
熙流毓目光紧紧盯着莫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凝固,
半晌,熙流毓抿了抿嘴,“或许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也明白,我所能信任的人早已都死去。”
莫逆身子仿佛恍惚了一下,手指微微蜷曲。他分明感受到熙流毓浑身散发的那种孤立和哀恸的气息,他知流毓不可能对他深信不疑,只是没想到流毓选择这么直白的方式。
“无论如何,我定会助你。”
熙流毓望了望莫逆,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人为何对自己如此尽心尽力。莫逆好像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又莫名对他一片忠心。莫逆说他和自己有共同利益,可是他要的是什么?而自己要的又是什么?熙流毓下意识摇了摇头,遇到莫逆到现在,太多事情是解释不了的。
当婢女熄灭烛火合上门,熙流毓在黑夜中缓缓睁开眼睛。骤然睁眼,是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漆漆得犹如失明。好像鸿述帝国正笼罩着的不安的阴霾。
黑暗之中流毓想起了很多张熟悉的脸。。
被誉为是鸿述最年轻的战神熙展。死于与照琮帝国的战争,敲宇岛上重重落于尘埃中。这一战,照琮与鸿述已绝无和睦邦交的可能。而照琮与配庭又有姻亲之盟,如今鸿述似乎已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况,国势岌岌可危。
向来与世无争的,自己的母亲,熙琳琅。离奇惨死井中,一场雨洗去了罪恶的血迹,洗去了可能遗漏的证据。母亲的一生过得安宁,也死得如此无声无息。
还有总是高高在上,生性淡漠却对母亲和自己诸多关照的帝君熙元。竟是撑不住这接连的打击,病入膏肓,猝然离世。想到这里,熙流毓胸口一紧。他想起熙元在病榻上对自己那般嫌恶甚至是仇恨的眼神,以及那断断续续的遗言。
你死心罢,无论如何……不会……给你……
你死心罢。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王位传给你。
舅父。你在天上是否看见,我终究坐上了王位。这个王位坐得并不安稳,可是让您好受了些?
有些误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能解释。有些罪,总需要一个人来背负。熙流毓在黑夜中扯了扯嘴角,但这个人绝不是我,是谁杀害了母亲,我必要揪出凶手!
流毓疲倦地合着眼,那渐明的视野又被黑色覆盖。在他入睡前的刹那,他似乎看到了未央的脸。不知她在配庭过得还好么?对熙展的思念所带来的苦痛还是与日俱增么?
她或许想不到,配庭一别,他竟成了鸿述的王吧。
若是日子还停留在当初熙展、她和自己三人在王城里轻松地结伴为乐时,多好。
熙流毓渐渐睡去。他笑得苦涩。
瑞阳城似乎也是这样,暗藏着忐忑与小小的期冀,缓缓沉睡。
在熙流毓的预料之中,方才第二日,他便陆续收到一些消息。
以成颢和葛迎轩为首的朝中命官和御前执事通过明察暗访,分别汇集过来的讯息基本可以重合。熙琳琅遇害时恰是雨日,她自小雨日喜欢在殿内读书作画,且彼时多遣散仆婢以图心静神宁。据当时殿外守着的仆婢回忆,在得知公主遇害之前,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人登门拜访公主。而期间雨声淅沥,他们也未曾听见殿内异响。熙琳琅的致命伤在于颈间为利刃划开,流血过多。从殿内的血迹到门口戛然而止可以推断,当时熙琳琅并未立即气绝,而是挣扎着奔出殿门,或许是体力不支,于是又被凶手抓住,残忍地投尸入井。可惜凶手忘了井水外通,血水染了井水,熙琳琅的遇害才得以及时为人发现。
“母亲雨日喜欢独自待在殿内的习惯必是身边之人才得以了解。”熙流毓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臣等也认为凶手必是极为熟悉三公主日常习性的人。”成颢眉头紧锁,“而且,即使雨声扰人视听,但公主仍有许多机会大声疾呼,然而殿外仆婢尽皆未闻。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所有的仆婢都说谎,二是公主的确没有求救。”
“母亲没有求救……可能是凶手下手迅疾,母亲根本来不及呼救。”
“若是公主见有人擅闯殿内,怎会一点动静也无?”葛迎轩淡淡地回道。
“所以,当时极有可能并非是入殿即杀。”熙流毓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事情似乎总有地方说不通。
“臣等认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可能是公主熟识之人,公主对她根本没有设防。”
“你们的意思是,凶手甚至可能是母亲信任的人?”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熙流毓心下一凉,会是谁?母亲独自深居多年,熟识的人不过身边寥寥。是谁得母亲信任,却能对母亲狠下杀手?
“另外,凶手选择雨天行凶,且凶器直接从殿内得取,可以看出凶手必是谨慎考量过的,这必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成颢语中略带戾气,不很平静地叙述道,“凶器是当时外族进贡的上品,由玄铁打磨而成,虽薄却也有十分的重量。瞬间抽剑并能一剑锁喉,必然是平日擅于用剑之人。”
葛迎轩缓缓补充道:“而且伤口齐整匀称,可见凶手用力恰到好处,手段之冷静利落绝非一般人。”
“难道是专门的杀手?”熙流毓有些惊讶,雇杀手行刺虽然并不少见,但是到底母亲是由于何种原因竟值得雇佣职业杀手来夺取性命?
“从伤口能否看出凶手的手法或是套路?”熙流毓记得听人说过,高手总会有自己的一种用器习惯。
“臣等无能。伤口仅是一道,与平常伤口无二。不知是凶手本就无所从师,还是可以隐瞒。”
熙流毓对这个答案虽则不满,却也别无他法。这条线索似乎又断了。而线索越是难觅,就越坐实了凶手是处心积虑地要杀母亲的事实。而这也是熙流毓至今仍未想通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人要置母亲于死地?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熙流毓不断地想起这句话,他隐约觉得,这个或许就是母亲惨死的关键。只是,母亲到底埋藏了一个怎样的秘密,竟然要用性命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