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法则》沐卯

3、第 3 章

　　“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沈定庵慢慢的说着，心里泛起酸楚之意，他觉得自己还有话要说，可是心里被悲伤填满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伤心之外，他对于自己又有些轻贱，如果说每月来取生活费是迫不得已，那么这个时候他又是为的什么来这里让人践踏自己的尊严，侮辱他可怜的母亲呢？
　　是不是因为对于父亲，他仍旧怀有着那么一丝濡沫之情，可是他将这个人当成父亲，母亲将这个人当做丈夫，而这个人早已将他们母子抛弃。

　　下人的鄙视，父亲的冷漠无情，往日种种委屈如潮水般向他胸口涌过来，深重的伤痛压的他喘不过去来，言语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他的力度，他不是不愿意大喊大叫，而是知道他的喊叫在这里只能成为别人嘲弄的借口。
　　最后，沈定庵轻轻地鞠了个躬，转身推门离去。

　　沈安邦满心懊悔之意，他看着沈定庵一言不发的离去，心里发急，但是却拉不下面子去叫住儿子，只得对着身边的谢婉蓉喝道：“愣住干什么，还不叫人拉住他。”
　　谢婉蓉进门一年，老夫少妻，沈安邦自然对她喜欢的紧，凡是都肯将就，谢婉蓉也就持宠而娇，这时候看到沈安邦生气竟然丝毫不害怕，只是冷笑一声，说道：“这三少爷好大的脾气，要去你去，我可不管。”说完，就站起身来，袅袅婷婷的走了出去。
　　四马路上有数座石拱门房子，房子前面都挂着两盏有红又大的灯笼，取的的是挂牌营业的意思。
　　沈定庵闪进一座房子，就听到前面几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传出男男女女的嬉笑声，知道今天又是开了局子，想到这地方开局子赌博不闹到凌晨是绝不肯罢休的，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快速的绕过前院，向着后面走去。

　　后院的情景倒是和前面大相径庭，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子，灯火也是昏昏暗暗的，这时候的夜已经极深了，这点零星的昏黄，几乎要掩埋在深沉的夜色中。沈定庵本就满腹郁闷，看到这种情景只觉得心中是说不出的凄凉惨淡。
　　他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整理了表情，才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子，房子里面挂着昏黄的电灯，灯下一个梳着老式发髻的女人正低着头补衣服，看来已经是做了很长时间了。女人微微眯着眼，凑近了昏暗的灯火，手中的动作有些僵硬。偶尔抬起拿针的手将掉落额前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点点鬓白就在灯光下显露出来。

　　可能是做的太过于专心，沈定庵推门而进的动作竟然没有惊动女人。
　　沈定庵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到他们所住的地方，实在是简陋的可以，除了两间被当成卧室的房间，再有就是方寸大小的客厅，又兼做了厨房。房子里的摆设也极其寒酸，不过是一个掉落了红漆的仙人桌，还有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都是前院里淘汰下来要扔的东西。
　　眼前慢慢浮现出沈公馆里惊鸿一瞥谢婉蓉，想起沈公馆里父亲的态度，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怨恨，可是这难受他又不肯子母亲面前表现出来，母亲已经够苦的了，难道自己还要让他雪上加霜吗？
　　“妈，我回来了。”沈定庵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才对着女人叫道。
　　可能是听到了声音，女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现沧桑的脸。女人神色之间和沈定庵略显相似，这人就是沈定庵的母亲何敏。

　　“庵儿回来了，还没吃饭吧！”何敏看到儿子，脸上立刻就挂上一脸的笑容，这笑容衬着昏黄的灯光，越发的惨淡。她说着话就赶忙要去收拾手中的东西，想要将桌子腾了出来
　　沈定庵却是上前一步，将东西从他手中抢了过来，说道：“妈，你歇歇，让我来弄。”
　　“这样衣服都破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穿，早点如扔了才好。”沈定庵这时候才看清母亲缝补的什么，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埋怨的说道。
　　“这世道，省一点是一点了，要不是你路姨，我们现在怕是连容身之处都找不到。”何敏听着手中的动作，含笑的说道：“你上圣约翰大学，要的花费可不少，我们现在虽然有你父亲，生活是不成问题，可是手上半点储蓄都没有，那怎么能成。”

　　何敏口中的路姨是这家妓院的老鸨，和何敏算是老乡，二十年前嫁给了安徽一个商人，就和丈夫来到上海做生意。两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她就拿出积蓄在这四马路买下一栋石库门房子，又苏杭一带采买了几个女孩子，做了这卖肉生意。
　　也是凑巧，何敏被赶出沈公馆后，正好遇到她这个未嫁之前的闺中姐妹，路姨看到何敏如今的惨淡光阴，就劝说她住到了自己这里。何敏深闺女子，自小遵从的是三纲五常，没嫁之前由父亲做主，嫁了人后又一心一意的靠着丈夫，如今被丈夫赶出家门，身边只跟了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儿子，自幼生在高门大户，世情全不知晓，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倒塌了，这时候看到有人愿意为自己做主，照顾自己，真是求之而不得，忙不甚的答应了路姨的建议。

　　可是到了路姨这里，他才知道他这个昔日闺中密友竟然是个老鸨之流的角色，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恐慌，几次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可是想到离开后就要四处漂泊，就没了主意。
　　如此几年，何敏就在犹犹豫豫中过去了，所幸的是路姨还是念着昔日的情分，并没有逼迫何敏做什么悖谬之事。她却不知虽然路姨明里不说，暗中却是利用何敏做了些龌龊的事情。

　　沈定庵听何敏说起路姨，心里却是微微皱了眉头，何敏心思单纯，自是对这个从来的闺蜜信任有加，却不知路姨收留他们并非出于好意，而是居心叵测。他却是从智能光看出了些端倪，但是要抓到线索，却又是没有痕迹可循，再加上他们母子也确实是离了这里就无路可走，沈定庵也说不得含含糊糊的住了下来，想着凡事留个心眼也就是了，定不要别人占了他们母子的便宜。
　　路姨的事放下心来，但是沈定庵又想到今天的事情没有办成，怕母亲询问，也不敢看母亲的脸色，只是低了头假装忙碌。
　　说话间，两人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何敏将她替儿子留的饭菜放了上去。
　　饭菜极其简单，只是一碗略带黄色的米饭，这是如今上海世面上最便宜的米，还有一碟黑乎乎的萝卜咸菜，一碟子韭菜炒鸡蛋。

　　在平常的时候，这样的饭菜并不能引得沈定庵丝毫的胃口，甚至于有些反胃，而现在他忙了一整天，在早上吃的那两个烧饼早已消化的丝毫不见踪影，看到桌上摆放的饭菜就如同看到山珍海味般，口液都差点流了出来。
　　虽然已经是迫不及待，但是因为何敏自小的教养，沈定庵吃饭的时候却是丝毫不见狼狈，反而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沈定庵刚开始吃的时候，因为肚中饥饿难忍，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
　　等他略略解了饥饿，才注意到何敏注视她的目光，沈定庵的动作略微迟疑了些，他知道母亲是想要问他去沈公馆的事情，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如何去说，只是实情是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他知道虽然母亲被沈家的人赶了出来，其实对于沈安邦还是有着舍不断的感情，要是让母亲知道沈安邦对他们如此的冷酷无情怕是非要伤心死不可。
　　想到这里，沈定庵的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虽然还有些残余的饥饿但是却是丝毫的的食欲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