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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情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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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黑暗而潮湿,云冉卷曲在牢房的一角,听着不远处几只老鼠悉悉索索的不知在啃食什么东西。这里不辨晨昏,她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好像只有几天,却又仿若半生。
那一天,向维寒将她“护送”回到京城,她还没有看到皇宫的影儿,宫中传旨的小太监就已经迎上来了,一道圣旨,毫不留情的将她送入刑部大牢,甚至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就将这罪名敲实在了她的头上。
看看,这就是她的父亲,她最爱的男人,一起送给她的十六岁生辰的礼物。可是想来,他们已经没有人记得,回京的那一天,正是她的生辰了吧?
再后来,有一天,枯燥的牢饭忽然换成了几只食盒盛满的山珍海味。“皇上下旨,二公主下降武俊侯,今日正是大婚之期,这是二公主派咱家送来的,说是同公主姐妹一场,虽然这场婚事因着公主闹出一场大波折,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样的大喜日子,三公主却不能到场,我们二公主心里惦念,这就当请三公主喝的喜酒了。”送饭来的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放下食盒后,还不忘奚落云冉道,“哎!这些个牢头狱卒,也真是不懂事,这才几天,竟把我们花一样的三公主,折磨得这么憔悴了。”
云翡到底是嫁了向维寒,这一次,向维寒居然没有拒婚,云冉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声嘶力竭,这原来就是这些天,她苦苦坚持和忍耐,所等来的结果?向维寒有一句话说的果然没错,她自以为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所以才身陷囹圄,连宫中最低贱的太监,都敢来嘲笑她。
云翡送来的酒菜,被她打翻了一盒子,剩下的则被闻声而来的狱卒抢了出去,“公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既不吃,也别浪费了。”几个肥胖的女人笑呵呵走了,从此竟再未出现过。
饥饿、焦渴、还有老鼠在旁的恐惧,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一点点的侵蚀着云冉。她强迫自己睡一会,再睡一会,好能忘却眼前这一切。以至于当刑部大牢的门被人打开,重重叠叠的脚步声鱼贯而入,许许多多灯笼逐渐照亮这漆黑暗室时,她竟只觉是在梦中。
“冉冉!”熟悉的声音反复呼唤她的名字,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冉冉,你受苦了,大哥来接你了!”有人这样对她说着,她恍惚的抬头,唇角颤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滚滚滑落。
一些日子之后,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太子哥哥才徐徐的向她讲述了她深陷牢狱的那段日子里,这看似平静的洛州城中,曾经发生过怎样的刀光剑影。
安平侯向剑南意图谋反,南苑里捕获的刺客,本就是他派去的,不过是想借机将残害忠良的罪名扣到皇上身上,好为谋朝篡位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父皇这些年早就察觉了向家的异动,也暗中做了很多部署,只是向家是开国功臣,若没有实证,只怕会寒了大臣们得心。这一次,父皇就只能将计就计委屈了你,不将你放在天牢中,是因为刑部素来是向家掌控,而维寒对你——”说到这里,太子顿了顿,才说,“所以你吃了些苦头,却性命无碍。你也不要怨恨父皇,他也是没有办法,本来不将你指婚给维寒,就是怕你将来伤心难过,没想到金殿之上,你那么大胆——父皇将你远远的送去南苑,也是想你能远离这一切,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我明白的。”云冉轻轻点头,忽而问道,“我记得那天二皇姐曾经派太监去看我,说是……她如今怎么样了?”
“云翡——她很好。”太子似是没料到云冉会不问向维寒如何,却偏偏问道二公主云翡,不过这迟疑也只是一瞬,旋即安抚她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只记得你是父皇最爱惜的女儿就好,还有最好明天大哥来看你的时候,你已经又像从前一样,小跑着冲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要告你状的嬷嬷了。”
云冉无声的微笑,尽力的点点头,慢慢的合眼,仿佛倦极而眠,平叛之后,国事繁忙,太子又坐了一会,也就匆匆离去了。
“你来,”太子离去一盏茶的功夫,云冉翻身坐起,叫过伺候在旁的宫女,“二公主现在在哪里?”她问得直截了当,“你别说你不知道,否则本宫立刻叫人把你拖出去打死。”
云冉的任性,后宫人人皆知,那小宫女年纪不过十三四,立刻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忙不迭的说,“奴婢也不知道二公主在哪里,只是,只是听人说,前些日皇上曾下旨,好像赐了个‘昭’字给二公主,还有,二公主的生母李娘娘,也进封为贵妃了。”
云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太子已然坐在床前。
“云翡求仁得仁,大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受不了。”太子叹了口气才说,“看来如今不一次和你说清楚,你的心病也好不了。云翡大婚那天,就是向剑南叛乱的日子,她到底是怎么去的,已经没人清楚了。毕竟变生肘腋,洛州城里一片混乱,向家在禁卫军中安插了不少心腹,而向家的阵营中也有很多心向父皇的人,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血流成河。”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微微合上眼,好一会才说,“不过维寒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好男儿,向剑南虽然能逼迫他调动了驻守边关的神策军,但是大乱之时,十五万神策军驻扎于京郊三十里处,却屹然不动。向剑南兵败仓皇出城,我带兵在后面紧追,远远就看见神策军营门之外,维寒一身素衣,独自跪在地上,被亲生父亲拔剑相向。”
“他终不肯出兵助父谋反,我追到时,向剑南仰天长啸,说‘向家基业,毁于逆子!’言罢竟横剑自刎。”太子说,“冉冉,我自小与维寒相识,却从不曾见过他那样的神情,仿佛早预料到这一刻的镇定和眼睛里的空洞让人看了恨不能想替他大哭一场。可是他见到我,却不过是跪在地上平静的呈上了神策军的兵符。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神策军的兄弟们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大家把性命交在他的手上,才成全了他今日的一切。这些兄弟的血,可以抛洒在边关,在与匈奴人的厮杀中,却不能为了他的一己私欲,白白流淌在与自家兄弟的同室操戈上。”
“冉冉,大哥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别怨恨他,能去看看他,回到京城,他的情况一直不太好,现在也只有你,能开解开解他了。”太子说完,静静的看着云冉,看着她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
东城的富贵巷,向家的两座侯爷府比邻而建,宫车经过时,云冉轻轻掀起帘子,安平侯府的匾额还好生的挂着,只是朱红色的大门上,粗大的封条看起来触目惊心。而一旁的武俊侯府门前,落叶铺了一地,大门紧闭,竟似许久没人出入一般。
这还是云冉第一次走进向维寒的家,她做梦一般的跟着引路的小厮一路向前。
“我住够这种空旷的宫殿,将来要是出嫁了,我一定只住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就好,院子中间有太湖石建造的假山,再种上几根竹子和芭蕉,然后还要种上月季花……”走到向维寒住的小小院落中,云冉忽的停住脚步,看着四下里的一切,当初他明明笑她不懂庭院布局,如此设想,会把好好的庭院弄得拥挤不堪,却原来还是悄悄的布置下了这一切。
“公子就在屋中,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也不让人进去了。”引路的小厮看了看云冉的神情,低叹了一声,躬身退下,只留下她,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推开了房门。
“出去!”迈步进屋,云冉就被一声沙哑的低喝吓了一条,循声看去,向维寒正背对着门坐在一张太师椅中,散着头发,动也不动。
想好的千言万语,到了此时,都再说不出来,云冉看着那消瘦的背影,再忍不住,猛的冲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将他连人带椅的牢牢抱住,眼泪一串串,淹没在他的发丝当中。
向维寒的身子猛的一僵,好一会才徐徐的抬手,慢慢的覆在云冉的手背上,那手掌不再如记忆般温温热热的,而是凉得沁骨,云冉哽咽出声,却听他低声说,“莫云冉,你放手!”
“不放!”云冉摇头,更用力的抱住他,手上却骤然一痛,向维寒正用瘦削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想去分开她紧扣在一起的十指。
只是他的气力却是明显不足,折腾了半天,除了在云冉的手背上留下了道道红痕外,却始终无力分开那紧握的十根手指头。他轻轻叹息,放弃了这无谓的举动,手掌重新垂落在身侧,却慢慢的说,“没有人告诉你吗?我已经迎娶了云翡公主,名字该是已经记载玉牒当中了,即便她死了,我也已经是你的姐夫了。”
云冉身子微微颤抖,却死咬着牙,不肯放手。向维寒等了片刻又继续说,“云翡和你不一样,她既不骄纵,也不任性,如果不是你神金殿上胡闹,我们早该成亲,就算结局没法改变,也总是过了一段幸福和美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云冉的泪在向维寒看不到的背后落得更凶,“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你住的院子要布置成这样?如果你心里没有我,那时候又为什么要让我等你?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我是该早就死在刑部大牢不是吗?我知道你心里痛,我也痛,痛得好像插进了一把刀子一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不这么对我?”
“要你怎么样?”向维寒忽而冷笑出声,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猛的挣脱了云冉的手臂站了起来,她猝不及防,跌在地上,沉重的太师椅和一旁的桌子也被他甩得接连轰然倒下,将她砸了个正着。
鲜血和着眼泪,在云冉的脸上恣意的汇聚成涓涓细流,她恍恍惚惚的,觉得连抬起手按住额角伤口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愣愣的看着向维寒,看他脸上一瞬间的怒与恨,和随之而来的惊与痛。
“冉冉,冉冉,你别吓我!来人!来人!”退开压在云冉身上的太师椅,向维寒吃力的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慌乱的扯了衣襟上的布,想要扎住她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些殷红的血恣意横流。“你不许死,不然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下意识的说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残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悄悄自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云冉悠然醒来,她仍旧倚在那个消瘦的怀抱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却心满意足的将昏迷中仍然紧握的手一点点移到心口,又移到脸畔,轻轻的磨蹭。
吻,骤然的落在她的唇上,轻柔的试探,然后是凶猛的如同啃食一般的侵入,他的舌强力的纠缠吮吸着她的,仿佛要将她的舌生生吞下,她渐渐的忘了呼吸,忘了一切,只想随着他,上天入地都好。
武俊侯府的这个小庭院里,晨昏都是寂静的,云冉伤势不轻,加上之前牢中的旧疾,一病不起,反倒要向维寒每天喂药喂饭,而宫中和侯府都仿佛将他们遗忘了,除了食物和药物定时送来,竟无一人相扰。
“等我病好了,我们就悄悄离开京城吧,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云冉常常缠着向维寒,反复的问他同样的问题。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向维寒将她拥在怀中,下颌轻轻在她头顶摩挲,“谁让你是跺一跺脚,地皮也要颤三颤的云冉公主呢?”
“那时候我就不是公主了,你也不是将军,不是侯爷了。”云冉从他怀里挣出来,仰头认真的看他。向维寒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那时候,她以为他是默认了,后来才知道,自己总归是天真的。
魏国的内乱虽然很快平息,但边关的空虚,却已经引来了虎视眈眈的匈奴大军。太子几度悄然到访武俊侯府,向维寒并不肯见,却每每夜不能寐。
到了九月,匈奴连连攻克北方城池,驻扎在边关的剩余十五万神策军群龙无首,伤亡惨重。云冉知道,她终是留不住向维寒,可是他一天不开口,她就情愿一天假作不知。然而他终究还是走了,没有告别,在某一个深夜,轻轻吻过她的额头后,悄然的顶盔冠甲,骑着他的马,去了京郊的神策军营,并在几个时辰内,整军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