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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百衲 ...

  •   玄奘路阻鹰愁涧,行者得菩萨相助,替玄奘收了小龙。小龙变作白马,颜色毛片与原马俱是相同,只是没有鞍辔。
      玄奘初见白马复归,且比原来还壮实些,满心欢喜。拜谢过菩萨后才发现没有鞍辔,不好骑乘。玄奘有些为难,行者劝道:“师父,现下要过河,又没个舟楫,你不乘这识水的龙马,怎生过得河去?”
      玄奘只得往白马身上跨,偏那马是龙孙,身份尊贵,一下里受不得被使唤,本能地嘶叫抖跳。玄奘受了惊吓,拉着行者犯愁:“徒弟,这可如何是好?”
      “师父莫急。”行者安抚了玄奘,凑近到白马耳边道,“小白龙,你忘了菩萨的教诲了?”行者边说边在白马耳下轻轻捋按一记。
      行者曾在天庭管神马,颇有些手段,吃他这一下,白龙马顿时醒悟,乖静下来。
      然没有鞍辔,仍不能久乘。玄奘以步行为主,只把行李担子交给白马驮。走了几天,才得到落伽山山神招待,终于有了鞍辔和马鞭。
      行得两个月的太平之路,唐僧师徒途经观音院,在此借宿。住持金池长老是个势利虚荣之人,言行中多有奚落讥讽,行者有心煞他气焰,不顾玄奘劝阻,现了锦襕袈裟,却又惹出祸心。
      是夜,玄奘安歇已定,行者出门来探察四周,忽见后院桩上缰绳垂地,不见了白马。行者抬头望去,见屋顶上坐着一个人影。他捂嘴一笑,轻巧上得屋顶,拍了小龙的肩道:“怎么在这儿坐着?”
      小龙应道:“上来透气。”
      行者在小龙身边坐下道:“师弟脸色不好,可是坐高望远,发现了险情?”
      “未曾,只是心里烦闷。”小龙叹了口气,眉头轻蹙,“师兄,菩萨为何给我们找了这样一个师父?”
      行者闻言,心下了然,便也不言,只待小龙把话往下说,果然又听他续道:“当初只求菩萨救命脱身,听闻是个东土大唐的高僧,又觉西天并不远,飞着去也就到了。谁知这高僧什么都不会,凡胎肉身,只能步行,纵使有我驮他,又要花多久才能到西天?故有这般烦恼。”
      小龙意兴阑珊,越说越丧气,行者毫不意外,一手搭上师弟的肩膀,开导道:“师弟,既是赎业了障,岂是轻松容易,愉快便成的?此次取经,难的就是过程,不经历一番磨难,怎能修出功果?”
      小龙低头,若有所思,行者好动地摸摸他头顶上的白毛,又道:“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困苦,你现下便打退堂鼓,不如趁早甩手,回去当你的妖龙。只是手中无功德,抵不消你的罪孽,少不得再被抓回天庭伏罪,只怕你没命来逍遥快活。”
      初春的夜风还寒凉,小龙打了个寒噤,缩脖子后怕道:“还是师兄说得有理。”
      “这就对了,莫想别的,只一心驮师父西去。”行者嘿嘿笑着,眼珠一转道,“况且,这师父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哦?”小龙侧目,着实没想出玄奘的好来。
      “师父嘛,长得还是挺标致的,你不觉得么?”行者说的是实话,语气却不甚正经,满脸的揶揄笑容。
      小龙啼笑皆非,苦笑道:“师兄说的是没错,但这算什么……弄不好将来要为此吃苦,倒霉的不还是我们徒弟。”
      “师弟忧心的太多了,”行者嘻嘻哈哈,只顾开心,“管他什么妖孽难处,在老孙面前,管教他灰飞湮灭,形神俱散。”
      行者手舞足蹈,心神坦荡,一派的潇洒豪情,小龙见他无半点忧色,也跟着舒展了眉宇。他见识过行者的本领,对他全然敬信。
      他两个在屋顶说了一阵话,忽见院外悉索走人,揸揸的柴响风生,皆心生惊疑。行者与小龙对视一眼,低声道:“你在这里躲着,我去探探情况。”
      小龙点头应喏,好行者,就变作个薄翅蜜蜂,飞停在椽棱下看分明。只见那众僧们,搬柴运草,已围住禅堂,欲要放火。行者冷笑一声,回来对小龙道:“师弟,果依师父之言,他要害我们性命,谋我的袈裟。正围柴堆草,起毒心要放火。”
      小龙闻言怒砸拳道:“好不歹毒!岂能轻饶!”便要下去教训众僧。
      行者扯住小龙道:“师弟别忙,待要打他啊,可怜又不禁打,一顿都打死了,师父又怪我行凶。罢,罢,罢!与他个顺手牵羊,将计就计,教他住不成罢!”
      行者附耳与小龙如此这般密语,小龙笑道:“此计甚妙!师兄且去,我在这里看着师父与行李。”
      行者遂去天庭,于广目天王处借来辟火罩,看那些人放起火来,他转捻诀念咒,望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将去,一阵风起,把那火转刮得烘烘乱着。
      这正是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田。须臾间,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处处通红。众和尚搬箱抬笼,抢桌端锅,满院里叫苦连天。惟独一个唐玄奘,身处正中却安然无恙,四面沸反盈天,他反一无所知,睡得香甜。
      行者与小龙隐在半空看礼花焰火般得趣,大火烧得旺,他俩笑得欢。
      不期火起之时,惊动了一山兽怪。他本意来救,却被锦襕袈裟迷晕了眼,也不顾死活,拿着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云步,径转回去。
      至天明,行者还了辟火罩,唤醒玄奘,玄奘见周围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惊问起缘由,行者便将原委说了,玄奘说了行者几句,急问起袈裟所在,行者不能答。
      可怜那金池长老,谋袈裟不成,反毁了自家禅院。他寻思无计,进退无方,拽开步,躬着腰,往那墙上着实撞了一头,只撞得脑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气断染红沙!
      断了这条线,袈裟更无从寻起。行者急怒攻心,将寺中和尚、头陀、幸童、道人尽行开具手本二张,大小人等,共计二百三十名都叫过来,一一从头唱名搜检,解放衣襟,分明点过。又将那各房头搬抢出去的箱笼物件,从头细细寻遍,那里得有袈裟踪迹。
      玄奘心中烦恼,懊恨行者不尽,禁不住埋怨:“你这猴子,为师叫你不要与人显贵斗富,百般劝阻,只是不听,现在好了,袈裟真丢了,连寻都没处寻!”
      行者满心暴躁,听不得玄奘唠叨,也不便回嘴,他走进方丈屋里,把那触死鬼尸首抬出,选剥了细看,浑身更无那件宝贝,就把个方丈掘地三尺,也无踪影。无计可施,行者只得揪住院主咬牙问:“快说,袈裟到底藏哪儿去了?不说就打杀了这一院!”
      “真不知晓!真不知晓!爷爷饶命啊!”院主哭丧号啕,抱头喊冤。
      玄奘见行者毫不知错悔,更有行凶之意,更加恼恨:“你这猴子,你就算打杀了他们,也寻不到袈裟。”
      “是,师父,”行者将院主掼到一边,双目喷火,抡起铁棒叫,“知道了,就算打死他们,也要寻回袈裟!”
      “圣僧救命啊!”院主慌得面无人色,膝行到玄奘身后,扯着他的袍角瑟瑟发抖。
      玄奘的话被故意曲解,气得他顿脚皱眉:“我今天要是管不了你,我就不是你师父!”
      玄奘这里刚一念经,行者便扑的跌倒在地,抱着头,十分难禁,只叫:“莫念!师父莫念!”
      玄奘不住口,直教行者痛得眼冒金星,满地乱滚,生不如死。
      玄奘忽被扯住了袖子,他吃了一惊,停下咒念,行者才堪堪缓过一口气来。
      原是那白马见不得行者受苦,叼住玄奘袖子扯他手,漆黑如墨的眼睛直看着玄奘,无声哀求。
      玄奘正在气头上,哪里理会得,拂袖挣开白马,转头闭目再念,行者又是一阵头痛欲裂,在地上纵翻横滚,痛叫连连。周围的和尚们都吓破了胆,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白马见玄奘固执,无奈化人形拉住玄奘,冲口道:“住口!”
      玄奘倒真被喊住了口,行者骨软身麻,大口喘气。
      “你是……”玄奘见说话的是一个陌生青年,他身形修长,俊眉朗目,一双漆黑的眼睛怒生生瞪着自己。玄奘四下一顾,奇道,“你是白龙马?”
      “正是小王。”小龙不客气道,“师父莫要再念了,你就算咒死师兄,也寻不到袈裟。”
      正是把刚才那句话还给了玄奘,玄奘气结失语,两眉倒竖。小龙怕他还要再念,抓住他手臂不放。玄奘挣脱不得,盛怒之下另一手的马鞭直挥上来:“孽徒!”
      一鞭正打在小龙肩上,虽无关痛痒,却好似昨夜的大火被风扇掇,小龙怒意滔天,脱口就骂:“你这和尚好没道理!大圣替你盘问袈裟下落,昨夜更费尽苦心借来辟火罩护你,你却全没一句谢语,只会一味怪罪他炫耀斗富连累于你,也不想想,大圣拿袈裟出来还不是为了长你的威风!你倒好,眼里见不得半点他的好,还下这般狠毒的手段折磨他!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小王现在就送你去了西天!”
      小龙本就是个离经叛道六亲不认的性子,连烧起老龙王的爱宝都心狠手辣全无顾忌,火气冲顶之下更是口不择言。他又与行者交好,敬他如兄长,故此这番话说得无情狠决。
      “终于有人替老孙说句公道话了。”行者扶着额头,在旁唉声叹气。
      “你……你们!”玄奘见两个徒弟联起手来对付自己,真真是头顶冒烟,脚底起火。他欲再念咒,又恐显得自家无理取闹。玄奘转身长叹一声,喃喃自念:“岂有此理!这算什么徒弟!贫僧管教不来了!”
      小龙还要再呛回去,行者一骨碌爬起来捂住他口,丢过去个眼色。他见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便不让小龙把事情捅大,只回头问院主:“老家伙,你们这里有没有妖怪?”
      “妖怪?”院主一拍脑门:“是了!老爷不问,莫想得知。我这里正东南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道,他便是个妖精。别无甚物。”
      “不须讲了,一定是那黑怪偷去无疑。”行者对玄奘赔笑道,“师父不必慌,老孙这就寻回袈裟来。”
      行者吩咐众僧好生服侍玄奘与小龙,又小声对小龙道:“师弟,多谢了,不过毕竟是师父,别再拂逆了他。记着,师父总是对的。我这一去,少也得半日,你给师父赔个不是,也便罢了。”
      小龙赌气,转头不应,行者嘿笑一声,不再管他,径自驾起筋斗云,往黑风山去了。
      行者去了半刻,院中和尚们分出一拨来给玄奘看茶奉水,另一拨还能行动的打扫残院,还有一拨在火中受伤的,只能靠断墙坐着,忍痛忍渴。玄奘眼见伤残,耳听哭泣,心有不忍,哪里吃得下斋饭,他相帮着照顾受伤的僧人,好言安慰念诵经文,众僧口口声声赞他,不绝于耳。
      小龙起初视若无睹,也不来相帮,后来终忍不住,站起身来帮忙打扫整理。他面上大义凛然义正词严,毕竟是大逆不道冲撞了师父,心下也惴惴不安。他默默帮护,也不要僧人们道谢,只借端茶的机会走到玄奘跟前,低头唤一声:“师父。”
      玄奘见他终于肯开口,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接过茶水。小龙看玄奘眉目柔善,趁势道:“徒弟错了。”
      玄奘看小龙低眉顺目,便把最后一点郁结解了,缓声道:“你是为了你师兄……为师也有错。”
      “师父没有错,师父总是对的。”小龙连忙摇头。
      玄奘一愣,小龙也傻了,玄奘问:“你师兄对你这么说的?”
      小龙自知失言,他不敢应,悄悄吐舌。玄奘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猴子……也不知他能不能寻回袈裟。”
      玄奘敛眉,眼底满是忧愁。小龙急忙拍胸保证:“一定能的,师兄的本领大着呢。”
      小龙的眼神语气里都是自豪与信任,反倒令玄奘笑了。小龙见玄奘松动了表情,犹豫片刻还是道:“师父,好袈裟与坏袈裟,皆是遮体的死物,你既觉得不应拿来与人斗富,又何必如此在意?”
      玄奘闻言一怔,半晌才道:“说的是。”他自笑道,“玄奘,你还是个重色相的凡夫啊。”玄奘扶起小龙,愧疚问:“可曾打痛你?”
      “没有。”小龙诚实地摇头。
      “待你师兄回来,无论寻没寻到袈裟,都罢了,趁早收拾起程吧。”
      玄奘侧过头去,金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小龙一时眼花,似乎看到祥光佛像。他啧啧称奇,心底暗道:这师父,终是有点好的,还是师兄看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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