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暮》初生月

4、流年之去

　　穿过长廊时绿绮笑道：“父皇要见我，随便叫个人传话就是了，何苦劳动先生。”
　　宁念之答不对题：“公主的功夫，还是不要轻易显露的好。”
　　　　“是。”绿绮低头回答，转而又展颜，“可是方才我可知道是先生在窗外，想让先生看看绿绮近日可没有偷懒啊。”
　　　　这烂漫轻巧的模样才是她应有的样子吧。那沉静安然的端庄女子，终究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始终背负的假面。宁念之暗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公主，淑仪皇后过世了。”

　　“淑仪皇后年少浅薄，偏偏又生的聪明。将来子幼母壮，情状堪忧……即使他知道我的用意，他还是会恨我。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洛彻喃喃的对绿绮说，“你去跟他解释吧。他最听你这个姐姐的话。若是我去，反而夹缠不清。若是你母亲，我就用不着这么做了——只可惜她去得太早。”
　　绿绮只有到修篁的麟徵宫去。远远的就看见修篁的乳母安言和一干宫女战战兢兢立在外面。
　　“修篁呢？”
　　安言低头垂泪，几次想要开口又哽咽不能言，一众宫女埋了头不敢说话。这是听得雕花门楞相互碰撞，乒乓作响，两个小内侍连滚带爬退了出来，袍袖下摆沾了水菜污渍，淋淋漓漓的，实在狼狈不堪，竟一径撞上绿绮的裙角，忙跪在地下战斗不已。
　　绿绮无心理会他们，施施然踏进门去，看满地破碎的细瓷，曾经装在这些瓷器里的饭菜自然泼洒了一地。绿绮提了提裙摆，防止沾着那些污物，不经意踩到碎裂碗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音。
　　　　“出去！出去！”迎面砸出来一个沉水莲芯碗，她从容旋身伸手接去，没想到里面装的满满的滚烫的白果羹，有几滴溅落在臂上顿时就烫红了。她眼圈一热，把碗轻轻放下，柔声叫道：
　　　　“修篁。”
　　　　那小小的俊美的孩子听了这个声音，跌跌绊绊地抱住她，“绿绮姐姐……母后，母后她死了呀……”没有嚎啕的哭声，满面泪痕交错却让人撕心裂肺。
　　　　“修篁，不要再哭了。一个人过世的时候，会走到一座桥上去转世，若是他最心疼的人哭了，他就会回头，一回头就再无法转世了。”
　　　　修篁勉强收泪，把头埋在她怀抱里不再说话。

　　在后世的传闻里，每提及这段时期内发生的种种意外，总会额外加上一句绿绮自己的感叹，那是她生平第一次酒醉后对修篁所说，大概是没料到这样一句酒后之言，也会进入史官的笔墨：“修篁，身在此处，说我们富有天下，自然没错。可若说我们姐弟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倒也没什么不对。”

　　然而在淑仪皇后入葬后不久，洛彻竟然崩了！他死在自己的寝宫正殿含风殿，容色安详。太医们窃窃私语了半日，个个神情异样，欲言又止。待到要说时，才发现此时竟连一个可担当的人也没有。洛氏开国以来一直子息绵薄，洛彻唯一的兄弟只有那闲云野鹤不管政事的潞陵王，尚存年龄最大的儿子便是尚未成年的洛修篁，太后辞世多年，淑仪皇后也已被赐死，那深为倚重的宁先生居然不知所踪。这一闹便出了个群龙无首的局面，只得由丞相墨睿暂时主持着一切事宜。
　　直到墨睿进入御书房，才发现那里留有诏书，说是册立安乐公主洛绿绮为辅政公主，又命墨睿引领几位重臣一同辅佐新帝，主持大权。
　　虽然对外只称帝彻忧心国事，积劳成疾，久病而崩。却有一种莫名的猜疑在民间流传，甚至不少朝臣也渐渐相信了这种说法，直汇聚成一股涌动的暗流。洛彻死得蹊跷，一个小小女儿有何德何能得到这般信任，担当起辅政重担？他们说：宁念之与安乐公主有私，趁着当时情势，杀了皇帝，谋取帝位！

　　直到多年以后，墨睿仍对安乐公主洛绿绮含有不同一般的敬意，私下里常常感叹这个女子深谋远虑心思缜密，偏生又长的容貌妩媚举止娇柔，“若非国运日渐昌隆，离乱不再，此女必为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