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暮》初生月

3、歌谣

　　“菊侬，把那窗子打开。”清晨醒来，绿绮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披着睡时穿的薄衣就跳下地来，也不穿鞋，一面吩咐菊侬一面已经赤脚跑去推开一扇窗，“花园里的桂花还开着么……我想去看看。”
　　菊侬微微一笑，蹲下去先搬起她的左脚给穿上缎鞋，然后是右脚，顺便取了玉轴古锦的披风给绿绮披在身上，问道：“公主今日精神可好些？”回头正看见竹音竹烟在门口候着，点点头让她们进来。
　　“你这小奴儿好不会说话，你可见过本公主精神不好过么。”绿绮笑道，由她扶到内室，竹音两人进去为她更衣梳头。
　　“公主今日穿的是烟云底缠枝花轻罗，梳个堆云髻可好？”竹音口中咬着好几只短钗，说话有些含含糊糊，手下却十分利落，自竹烟手中接过压发圆梳，细细将鬓发抿紧向上梳起握在手中，竹烟早捧了花盒过来，里面满满装的是新鲜花瓣，现在是秋季，多是菊桂，若在春夏，便是桃花菡萏，冬季便是梅花了。竹音腾出左手捏一撮花瓣塞进鬓发与头皮之间的空隙，右手一翻将鬓发发尾按在头顶，取短钗牢牢固定了，于是鬓角的头发一丝不乱却有着美好蓬松的弧线。宫中女子多爱高髻，就需要用花瓣填充在头发下面才能堆的饱满精巧，行动时暗香浮动影影绰绰。
　　绿绮在镜子里看了一会他们梳头，有些惫赖，怔怔的想些什么。妆台边一束银白丝穗，垂挂着涂金镂花银熏球，燃的是九回沉水香，不紧不慢地熏透全身。顺手拨弄了一下这浑圆玲珑的小东西，熏球便滴溜溜转将起来，闹得丝缕香烟也在空中袅袅纠缠丝丝散乱。顿时，她颇为莫名地展颜而笑。却听菊侬柔声道：“公主，潞陵公主想见您。”
　　潞陵公主便是那潞陵王的女儿广玉。自她在朝堂上语出惊人，洛彻便痛快的收作义女，封了潞陵公主，想必是舍不得绿绮，早有此意了。
　　没等她回答就听得衣裙逶迤悉窣轻响，广玉已经撩开水晶帘来到面前。
　　广玉幼时是绿绮的伴读，后因他父亲封往潞陵才跟着去了。两人的感情是极好的。哪怕这数年不见，昔日总角孩童长成束腰秀美的少女，昔日情谊也未变过。因此此时相见，竟一时无语。半日方絮絮讲些话，无非问候向来可好之类，最后才说道广玉怎么会甘愿远嫁。
　　广玉敛了笑，说道：“姐姐身处深宫，大约是听不到市井小儿的歌谣的了。”一面轻轻击掌唱道：“帝王花，
　　本是帝王女儿家，
　　由来宠幸三千车，
　　眉黛山河倾天下，
　　注定辞娘嫁天涯。
　　帝王花，
　　鸿鹄缘定大漠家，
　　驼铃声伴夕阳下，
　　弯弓射雕锁琵琶，
　　从此戎马过生涯。”
　　绿绮沉默不语。虽对广玉的用意仍是模糊，却隐隐有些触动。广玉低着头，黯然说一声：“扰了姐姐兴致，广玉明日再来与姐姐说话。”无声无息的出去了。
　　绿绮在铜镜中看自己光洁的额头，沉思中举起胭脂，用小指指甲沾了，从发际起画下细细一道直至眉间，如一道妖异的伤，天长日久仍有着最新鲜的裂痕。一时兴起，索性描出艳丽的唇，连自己都似乎闻到血腥的气味。在镜中照照，忽然笑起来：“这是在做什么……”看竹音快将堆云髻完成，一轮一轮繁复的发间隐隐露出短钗上缀着的珍珠，别无首饰，果然如云朵般恬淡而繁华。正执起薄薄绵纸来擦拭唇上的胭脂，忽然皱眉喝道：“谁？”指尖一转一弹，那一小片绵纸如一道疾光激射而去。
　　却听到两指一夹“啵”的一响，一个男子声音道：“见过公主。公主的功夫又见长了。”
　　“宁先生？”
　　“皇上想马上见您。”
　　“是。菊侬。”
　　“不。您一个人。”